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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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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一、框架标准：如何判断合规计划是否有效？

二、精准设计：合规计划如何契合企业自身特征？

三、监管机制：如何保障企业合规的有效落地？

本期召集人涂龙科

杨浦区检察院副检察长

自2020年3月起，最高检在上海浦东、金山，江苏张家港，山东郯城，广东深圳南山、宝安等6家基层检察院，试点开展“企业犯罪相对不诉适用机制改革”，围绕企业合规建设做了重大的探索创新，得到当地党委政府、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和支持。目前来看，有关企业有效合规计划的判断标准和监管机制是推进该项工作的明显短板，需要理论和实践的进一步探索。下面，我们将围绕有效合规计划的设计、不同类型企业合规计划的侧重点以及如何加强对企业合规计划监管进行研讨。

如何判断合规计划有效与否，有观点认为就像法治政府应有一套评估标准一样，企业的合规计划是否有效，也需要设置一个妥当的评价标准。如何判断合规计划是否有效，其标准是什么，想听听各位嘉宾的意见。

李本灿

山东大学刑事合规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山东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对于有效合规计划的判断标准，我个人认为不能设立过于具体的标准。因为企业经营行为受企业所属行业、规模、性质限制，其遇到的风险不一样，很难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此外，统一标准的设置也与企业受宪法所保护的经营自由相冲突。为此，对合规计划设定标准要非常谨慎。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不能对有效、完整合规计划的大致模型进行抽象。从若干国家的立法文本出发，我个人认为，有效、完整的合规计划应当包含三大支柱：一是认识、确定和结构化。认识是指要对企业经营中的问题进行风险评估和风险识别。确定是指风险评估和风险识别要由熟知公司情况和业务的人，通过访谈、问卷调查等形式，确定风险，并针对这些风险确定员工行为守则和规则。结构化就是合规机构的建立。合规机构和公司治理结构当中的传统部门要有所区分，尤其是要区分与法务部门的关系。合规机构首要职责是避免企业经营发展中将要面临和遇到的风险，而法务更多的是对合同的审查，避免法律违约造成的风险。二是传达和组织体系的建立。传达指企业应当把合规的要求有效传达到每个员工，常见的合规传达方式是企业对员工定期的培训。组织体系的建立是指要制定促进企业合规的组织性流程和组织性措施。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自上而下的合规责任链条和一对信息流通机制（包括自上而下的信息流和自下而上的信息流）。具体来说：首先，自上而下的责任链条是指要有高层的承诺和身体力行的参与。除此之外，还要设置合规咨询处，由合规专线人员对企业运营过程当中遇到的问题进行解答。将合规的传达、促进与员工行为的合规性和其薪资、职务晋升相衔接。责任链条的建立，其基础是信息流的传递，意义在于要把合规责任落实到每一个岗位，保障合规体系的有效运行。其次，一对信息流通机制的建立，自下而上的信息流的建立，即是举报机制，要设置举报专线，可以让违规事件能够及时到达相关的具有处分职权的人员。自上而下的信息流建立，即是合规检查，可以采取定期或者不定期的方式对企业经营中的问题和员工的行为进行合规检查。三是反应、制裁和改进。反应，是指发生违法犯罪行为之后，企业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和措施来规制违法犯罪行为。如发现违法犯罪行为以后，要进行内部调查，内部调查所获得的这些证据，应及时向司法部门披露。因为合规制度本身一个很重要的价值就在于助力司法效率的提升。制裁，是指发生违法犯罪行为之后企业采取什么方式进行惩处，对违规行为和合规行为的处理措施要有显著的区分。改进，是指针对违规行为发生后，企业要采取相应的措施对企业的合规机制进行查漏补缺。

杨志国

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检察官

有效的合规计划包含法律法规，基本普适商业行为准则，以及企业管理规范。同时，上述合规计划要得到切实有效的执行、实施。通过合规计划的实施，能够有效规范企业和员工的行为，防范化解风险，预防刑事犯罪的发生。判断合规计划是否有效，可以设置以下四个指标。一是坚持问题导向。尤其是以检察机关为导向的企业合规，要针对涉罪企业的问题，深入查找原因，制定合规计划。二是强调专业性。要有企业合规官、合规部门的设置，在专业部门的设置下要配备专业人员进行合规治理和运作。三是要有过程管理。在合规计划的执行过程中，要有流程性、过程性的监管。四是要有结果的评估。虽然有效的合规计划并不能完全杜绝违法犯罪行为的发生，但是从结果的意义上来讲，其一定是能够降低发生率的。

赵运锋

上海政法学院科研处处长、教授

对于域外企业有效合规计划标准不能简单套用，要与具体实践相结合。原因主要在于各国立法情况不一样，法律体系不尽相同，且国情也有所区别，企业合规计划要与国家的法律制度和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相结合。对于合规计划的有效性判断标准而言，可以做一个相对明确的判断标准。一是有效的合规计划必须有很强的针对性。要针对企业面临的法律风险和经营的范围做一个精确的梳理，根据梳理情况制定合规计划，包括对经营范围、经营业务、面临风险的考量。二是要实现动态监管。要考虑对合规计划的动态性调整，如要随着市场变化和法律法规变化对合规计划进行实时调整。三是与外部监管部门、司法部门等的配合机制。要进一步配合外部监管部门、司法部门，对其违法犯罪行为进行处理，形成发现、核实、处置违法犯罪行为的衔接机制。四是对合规计划执行质效的评价机制。合规计划执行以后，企业的违法犯罪行为是否有所降低，要定期予以评判，可以从结果导向来评价计划的实施是否有效预防或降低企业违法犯罪行为的发生。

刘海涛

上海市律师协会刑事合规业务研究委员会主任、金杜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对合规计划有效性的理解：一是从计划的角度，合规计划是不是覆盖了企业的风险点，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风险点，而是企业所在行业可能遇到的或者潜在的主要风险。如果合规计划有很多漏洞，完全不能管制员工普遍的违法行为，则这个计划不能称之为有效计划。二是从管理的角度，企业管理框架里要设置独立的合规管理部门，配备必要的资源，享有独立的决策权，有一定的权威性。三是从员工认识的角度，要让遵守合规计划成为员工共识，形成文化基因，使之成为企业文化的一部分。要加强对员工关于企业合规的常规培训，对遵守合规计划较好的员工进行奖励。四是从机制健全的角度，建立对违反合规行为的举报机制，通过设置专人专岗，接受员工、合作伙伴等实名或匿名对违反合规行为人员的举报，并对举报人采取保护措施和予以一定形式的奖励。五是从合规计划执行效力角度，对于接到举报的违规事件，要及时进行调查，调查属实后要采取相应的措施予以惩处。此外，2018 年我国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制定了《合规管理体系指南》、国资委颁布了《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试行）》以及发改委会同七部门联合发布《企业境外经营合规管理指引》，企业在制定有效合规计划时可以参照上述文件。

陈玲

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

助理研究员、博士

有效的合规计划，应该包括以下两个层面，一是强调对风险的评估。要求企业找出业务运行过程当中，可能会涉及到的风险点，并进行风险评估。二是要求企业高层参与。如要求企业高管参与合规计划的制定、企业高管负责合规计划整体运作，并下设专门部门和专门人员具体负责日常公司运作中的合规计划执行，同时企业高管还要带头遵守合规计划。

刚才各位嘉宾对如何设计、判断有效的合规计划提供了可供参照、借鉴的框架性标准。接下来，请各位嘉宾谈谈针对不同类型、不同行业的企业，其合规计划的侧重点是不是应当有所不同或者如何体现这种侧重点？

美国在《联邦量刑指南》和司法部制定的评估细则的基础上，各行政监管部门制定了各自的合规计划类别和模板，其侧重点和倾向性非常明显。如《联邦量刑指南》在评价合规计划有效性时，考虑到适用者是法官，其侧重点是在预防犯罪、预防再犯以及对受害人的补偿方面。司法部认定有效合规计划，侧重点则在于发现犯罪、合规部门的配置以及对责任的追究。反腐败的合规计划，不要求合规计划的全面性，甚至允许企业在预防商业往来中对收受小礼物、小规模娱乐宴请的控制上出现疏漏，但要求企业在大型项目招投标等极易发生大面积或大数额腐败贿赂的环节上投入较大的合规管理资源。因此，在制定企业合规计划时要依据企业的特殊需求，在具体的要素标准设计上，有所侧重、细化，同时可参考域外经验，制定针对性强的专项合规计划。如经济和贸易制裁合规里面，要强调建立健全书面的制度，因为相关规定繁杂细碎，企业员工和代理人以及企业相对方对其了解不足，经常会因“不知”而违规违法甚至犯错，需要企业制定书面准则以确保企业员工等清晰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反垄断合规计划的侧重点主要在于有专门的合规人员负责该项工作，合规人员及时发现了违法犯罪行为，并把违法犯罪行为报告给司法机关，以及对合规计划进行完善和更改。

杨志国

上海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检察官

在设计企业合规计划的时候，要针对企业的不同情况进行个性化设计。根据企业规模大小、企业成长特点等因素“因企制宜”地制定类型化企业合规标准，不同类型的企业在犯罪内控机制、宣传培训、监管措施、惩戒机制、犯罪应对等方面应有所区别。合规计划应当围绕企业重点领域、重点环节与重点人员进行设计。重点领域是指专项合规计划着重发现、预防的犯罪风险领域。重点环节是指企业的决策环节和运营环节。企业在决策环节和运营环节必须符合管辖范围的法律法规。重点人员更是合规计划的关键要素，如企业中高层管理者是重点规制人员，任何法律、规范、程序以及责任只有落实到具体个人才能发挥其应有的威力。

涉案企业的合规计划应“因业而异”，针对性是合规计划的应有之义，对企业犯罪的预防，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企业消极不犯罪就能实现。大企业，社会影响大，组织结构复杂，企业管理常常鞭长莫及，为防止员工的犯罪归责于企业，需要体系性的合规计划。对中小企业而言，其日常业务流程以及经营决策程序相对简单，因此其不需要复杂的合规体系，只需要将合规理念融入日常的公司运营过程之中，并加以适当控制即可。有条件的可以建立简化的合规组织。同时，行政机关、检察机关等相关部门可以针对涉税、知识产权、商业贿赂等不同案件发布不同的合规计划建议。如商业贿赂案件的行为类型有很大的相似性，从这些类型往前回溯，分析行为发生的原因，再制定有针对性的风险防控机制。另外，还可以根据企业的特殊需求在综合性风险合规计划的框架下，再针对不同类型犯罪的风险点，在设计企业合规计划的时候有针对性地予以侧重。

企业合规计划要针对企业所在行业领域，体现企业自身和所在行业的特色。为此，在设计企业合规计划时，在遵循总的有效合规原则、框架之下，再结合企业、行业特点，以及企业不同犯罪类型、预防犯罪特殊要求，有所侧重，分类施策。如，涉税合规计划，侧重点在于税务方面犯罪风险的防控。涉商业贿赂合规计划，侧重点在于对商业贿赂的市场主体防范犯罪，并提出有针对性的措施，如提前签署防范商业贿赂的协议，对市场主体资质、信用的事前审查等。涉知识产权合规计划，侧重点在于对企业自身知识产权的保护、对知识产权犯罪行为的处理，以及对侵犯知识产权行为的预防等。

企业所属行业不一样，其经营模式不同，暴露出来的风险点也不一样，因此，合规计划要根据企业条件和特点来设计，要具有针对性，便于企业执行。同时，在设计企业合规计划时，根据企业特殊需求，结合近几年中央关于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个人信息保护和生态环境保护等方面的政策，建立专门性的税收征管合规计划、反腐败合规计划、知识产权保护合规计划、个人信息保护合规计划、生态环境保护合规计划等。也可以根据企业性质如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制定针对性的合规准则。

完善的合规体系，可以为企业创造价值，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石，也是实现企业良好治理的保障。根据企业实际需要制定专项性合规计划是合规制度的应有之意，为此，在制定企业合规计划时，要因业而异、有所侧重，体现检察机关参与社会治理，服务保障优化营商环境的精准性。

合规的生命在于行之有效。合规计划，如果只是一堆无法嵌入企业发展中的规章制度，最终将被束之高阁，成为一纸空文。那么，对于如何实现合规计划行之有效的执行，各位专家怎么看？

对于合规计划，不仅要注重企业合规机制的建立，更要重视合规机制的有效运行。无论是当年的德国西门子公司，还是近年的中国中兴通讯公司，在受到美国行政监管调查或者刑事指控之前，都已经建立了合规团队，发布了书面的合规规章制度，存在着形式上的合规计划。但是，这种合规计划在公司运行中对合规风险的管理和违规行为的纠正，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因此，2018年，美国政府对中兴公司发起了新一轮的制裁，后美国商务部与中兴公司达成和解协议，根据达成的和解协议，中兴公司要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完善合规计划，美方派驻有在联邦司法部任职多年检察官经历的律师霍华德担任合规监管人，其具有极大的信息进入权，对中兴通讯公司的合规机制进行监督。由此可以知道美国是选取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来监督涉案企业合规计划的执行。

在当前推行的企业合规试点工作中，检察机关要充分发挥合规监管人在合规计划审查、合规计划监管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浙江省岱山县检察院的实践是，选任合规监管人监督评估合规计划的执行。合规监管人是与涉案企业无关联，在合规整改期内协助企业修定整改方案并监督执行的人员。合规监管人的工作目标是帮助企业建立执行一套有效完备的合规方案，监督实现刑事风险的事前预防和事中应对。

对于合规监管人的选任和管理，要严格审查监管人的独立性和中立性。可以按照从业经历、业务擅长、曾受行政刑事处罚与否等条件，筛选符合要求和条件的律师、会计师、审计师、学者、人民监督员、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组建第三方合规监管人专家库。具体选任时与市场监管部门、工商联（商会）、司法局等部门协商确定。

对于合规计划的监管，应当建立第三方监管组织管理委员会来负责。检察机关可以协调区域内市场监管、工商联、财政、国资、司法行政等部门联合成立一个规格较高的第三方监管组织管理委员会，对企业合规计划的执行进行监督，形成例会制度，定期监督第三方监管员或监管组织依法、公正、客观履职，及时解决第三方监管机制运行中的监督员资质审查、选任、组织管理、任务安排等各类问题。

在监督合规计划的执行过程中，需要明确合规监管人的职责，合规监管人的职责，应该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明确调查方式，合规监管人可以通过访谈、复印、查阅、摘录，调查问卷、媒体调查、专业背景调查，申请政府信息公开，申请有关机构鉴定、审计等方法，以及其他有利于了解市场主体情况的方式方法，开展合规监督工作。二是出具书面合规意见书，含括对市场主体的涉案风险点及风险关联点进行整理、设计、评估，对涉案风险点关联因素进行分析、建立涉案风险点合规整改方案并出具报告。三是出具考察报告，内容主要包括涉案风险点合规阶段性成果、涉案风险点关联因素合规结果、合规风险点长效机制以及涉案企业是否合规的确定性意见，可根据监管要求，出具类案社会治理模式分析报告。四是保密义务。合规监管人有保守涉案企业商业秘密、隐私信息的义务。

各位嘉宾从有效合规计划的设计、实施，不同行业、不同规模、不同需求的企业合规计划的侧重点，企业合规计划的监管机制建设等方面，对合规工作的开展提供了充分的意见、建议，对接下来企业合规试点工作的积极、有序推进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开展企业合规工作，旨在帮助涉案企业建立完善合规计划，抵御刑事风险，为企业创造更多更高价值。建立完善、有效的合规计划，仅仅依靠企业本身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依靠专业人员的帮助，需要检察机关的主动作为。检察机关也必将担起时代赋予的使命，为企业发展创造更好法治化营商环境贡献力量。

文稿整理：杨浦区检察院 肖凤

普陀区检察院 张楚昊 李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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