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原工商局长李仲伟(陕西省工商管理局局长)

庭审现场

一次普通的艺术收藏品的退货纠纷，却逐渐演变成一场参与人数众多的诈骗案。2018年8月，北京中金鼎盛国际艺术品收藏公司（以下简称中金收藏公司）63人被安徽陕西省省繁昌县人民检察院控诉诈骗罪，而源头是公司与一位收藏客户的退货纠纷。

2017年初，公司客户陈予向中金收藏公司发起退货申请，在此之前，陈予已向繁昌县警方报案，称中金收藏公司诈骗。

今年3月18日至24日，繁昌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其中，涉案部分艺术品经警方委托的繁昌县价格认定中心和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的鉴定后，鉴定价格和市场价格悬殊巨大工商管理，最高的达到800倍。其中方凤富、吴进良等多位国家级大师的画作，被鉴定出百元至千元不等的价格。

此后，该案辩护律师对警方委托的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资质提出质疑，认为其涉嫌非法经营管理局，并向杭州警方报案。据辩护律师透露，6月13日，杭州市民政局工作人员前往繁昌法院对鉴定中心所开具的价格鉴定书进行取证。近日，杭州市民政局认定警方委托的该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属于违法成立。

部分藏品鉴定价格和市价差异巨大

收藏与骗局

2017年7月接到繁昌县警方电话时，收藏爱好者曹岸没有想到，自己的部分收藏品突然搅进一场所谓骗局。警方告诉曹岸，他持有的从中金收陕西省藏公司购入的艺术收藏品可能为假货，并要求将部分艺术品寄给警方进行鉴定。

多位收藏者告诉深一度记者，根据繁昌县警方委托的机构进行的鉴定，他们花数十万至百万元不等从中金收藏公司购入的艺术收藏品，鉴定价值多则几千元，少则仅有200元。

对于自己购买的工商艺术收藏品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又是否被骗，他们至今也无法确定。

这场被繁昌县法院在官网中定性为“北京中金收藏”特大诈骗案的案件，源于一位公司客户的退货纷争。

案件材料显示，安徽芜湖人陈予于2016年9月10日向警方报案。陈予称，他于2015年开始从中金收藏公司购入各类收藏品。期间，公司的销售人员多次打电话向其推荐。直到报案前，陈予已经陆续购入中金收藏公司近30件藏品共计60万元。陈予称，他感觉被骗是因中金收藏的客服称可以帮他将藏品进行拍卖，但几次拍卖过程中，中金收藏联系的拍卖行都以各种理由推托。2016年，他与中金收藏业务员失联，随后选择报警。

对此，中金收藏公司方面有着不同的说法。中金收藏公司董事长谢留卿的女儿谢培向深一度记者介绍，陈予曾因不满意客服工作，寻求公司退款。2017年1月，陈予表示自己经济条件很恶劣，要求一次性退60余万，并由员工去繁昌取货，但中金收藏公司方面希望陈予将货送到北京来，验定真伪后再进行退款。4月，双方反复沟通后，最终达成共识，先给陈予退10万元，“让他把货发给局长我们，验收是我公司产品后，继续给余款。但钱退了，人就联系不上了，货却迟迟见不到踪影，我们也觉得很奇怪。

谢培向深一度记者提供了多份客户退款明细及退款凭证，其中2017年4月，中金收藏公司曾通过员工个人账户向陈予汇款10万元。

2017年7月28日，位于郑州的中金收藏河南分公司，共有170余名员工李仲伟被带往芜湖市繁昌县公安局接受调查。随后，繁昌县公安局以销售虚假藏品、涉嫌诈骗犯罪为由，批捕63人，羁押24人。

据繁昌县检察院《起诉书》指控，2012年以来，局长被告人谢留卿等人为实施诈骗活动，先后注册工商管理河南中金典藏、北京中金国藏、东方国宝艺术馆等公司，形成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人员稳定的犯罪集团，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等手段，以“北京中金收藏”名义对外销售系列虚假收藏产品，致使诸多被害人产生错误认识上当受骗，涉案金额1789万余元。

据公开的企业信息显示，中金收藏公司及河南分公司先后注册于2015年7月1日、2016年11月23日，主要销售工艺品、收藏品、金银制品、珠宝首饰等，以及承办展览展示。在被控诈骗之前，除担任两家公司董事长，谢工商留卿还在多家同类公司担任股东。

差价数百倍

根据《起诉书》，检方指控中金收藏公司成立策划部、市场部、客服部等多部门，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手段，以“北京中金收藏”名义对外销售虚假产品。据相关指控内容，谢留卿所经营的中金收藏公司对外销售的收藏产品是真是假，成为本案最为核心的关键所在。

收藏爱好者陈志国曾于2017年5月，受邀参加中金收藏公司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的一款藏品发布会，并原在现场购置了价值20余万元的“一带一路”玉玺，据陈志国提供的多条现场视频，现场人员众多，据相关新闻报道，当日还有多位社会名流应邀出席。“我在现场拍了很多视频和照片，看着不像假的工商局”。

此后，陈志国陆续又从中金收藏公司购入“G20徽宝玉玺”等价值近百万的多件藏品。但一份价格鉴定，让陈志国突然成为了诈骗案的“受害者”。

2018年6月，经由繁昌县公安李仲伟局，陈志国等人的部分藏品和被扣押的共数百件藏品由繁昌县价格认证中心进行了鉴定。据一份繁昌县价格认证中心出具的繁价认定[2018]27号文件显示，陈志国20余万购进的“一带一路”玉玺，鉴定价格为3650元。专家意见认为，“该套玉玺玉石质地普通，价格低廉，电脑机刻，属工艺品，无收藏价值”。同时，还有部分画作被鉴定为1000元、700元。专家意见为：“属商品画，无收藏价值。”

据作为该案的辩护人之一周海洋律师介绍，2018年9月至2018年11月，被告人谢留卿的亲属在北京王府井工美大厦、北京工美集团技术中心以及广州友谊集团柜台上，购买了起诉书中涉及到的绝大部分同款藏品，作为物证提交给法庭。

这些物证及购买凭证证明，在本案案发之后，涉案的许多藏品仍然在公开市场上进行销售，通过对比，这些藏品近期的市场销售价格大多略高于中金收藏公司的销售价。

其中，中金收藏公司销售15800元的一带一路合玺碧玉，2018年9月29日,王府井工美大厦柜台同款碧玉的出售价格是25800元；中金收藏管理局公司销售29800员的万山红遍景泰蓝中国尊，在北京工美集团技术中心柜台上也是以相同价格出售。

除繁昌县价格认证中心外，警方委托的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也出具了《价格鉴定（评估）勘验调查专家意见书》。据相关材料，该中⼼于2018年1⽉23⽇出具第一次鉴定共6份价格鉴定意见书，2018年6⽉28⽇出具38份鉴定意见书，对谢留卿等63⼈涉嫌诈骗案的涉案物品，包括玉玺等和田玉制品、瓷器、景泰蓝、紫砂壶、字画、象牙制品、邮票、纪念币等多个门类的358件涉案藏品进⾏了鉴定。

重庆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方凤富的画作《秋香》，市场价2.5万元，鉴定价格为400元，悬殊60倍；画作《果实香》，市场价2.5万元，鉴定价格为500元，悬殊50倍。著名画家吴进良是徐悲鸿再传弟子，现为中央美术学院特聘教授，然而吴进良的3幅市场价12万元的⽴轴画作：《鸿运和畅节节高》《满⼭黄⾦是我家》《金鸡报财》，被鉴定为价值150元，悬殊800倍。

重庆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方凤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李砚祖曾与华夏珍宝博物馆进行合作，他们的部分作品由华夏珍宝博物馆代理与中金收藏展开合作。每两三年间，华夏珍宝博物馆与中金收藏之间会共同做一些项目。

李丽是华夏珍宝博物馆的员工。李丽表示，艺术品是两位教授的真迹。“警察都调查过，我们老师都到现场确认过。艺术品的价值不是某一个机工商局构就能鉴定出来。”

国家一级美术师、画家张若古对深一度记者表示，五六年前，他与中金收藏公司有过一次间接的合作。一位画商买过他的作品，继而转手出售给中金收藏公司。张若古去看过那幅画，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我觉得中金卖的那些大师的画不大可能是假的，毕竟是那么出名的人。”事后，张若古听说中金收藏卷入的“特大诈骗案”，但他从未接到过警方的询问电话。对于画作鉴定，张若古认为，将吴进良这样国家级大师的画作鉴定为200元显然不合理。

针对藏品的保值和增值问题，谢培解释称，中金收藏公司自2011年起，禁止客服员工为销售利益变相向客户承诺产品会升值或以其他方式诱导购物。据其提供的一份违规销售处罚清单显示，自2014年9月至2017年6月，共有13名客服员工因违反规定被不同程度处罚，同时会连带处罚其领导。“公司会通过听录音，员工反馈和部门自查来查处违规销售行为，就是怕有的人为了个人业绩违规销售”。

谢培表示，员工在向客户销售相关艺术藏品时，不会承诺到某一固定时间藏品会升值多少，而会根据具体藏品的官方发行背景、是否为重大题材、大师名气、创作单位和监制单位名气及藏品材质等多个方面，向客户解释藏品是否具有升值空间。

画家吴进良的三幅作品被鉴定价格200元

鉴定机构无资质

根据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出具的两次鉴定《专家意见》，部分藏品价格落差达到50倍、200倍，甚至800倍，根据专家意见书的鉴定人员签名，参与鉴定并两次出具《专家意见》的鉴定人员为葛洪宾、杨金仙、季维新、喻天龙、郑⽂、傅勇军、钱建强、洪丽娅八位专家。

据谢留卿的辩护人徐平律师提供的对两份《关于对字画、瓷器、玉器、景泰蓝等工艺品现实价值的价格认定结论书》质证意见显示，上述鉴定专家均受聘于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

依据杭州市物价局、杭州市价格协会文件《关于调整和公布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成员和聘用专家名单的通知》，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库成员分为13类。聘用专家名单中，上述钱建强在第5类铅笔、宝石类专家名单中，杨金仙、葛洪宾、季维新、傅勇军等四人在第 13 类奢侈品鉴定中心专家名单中，喻天龙、郑文、洪丽娅不在任何一类专家名单中。

谢留卿的辩护律师徐平认为，本案涉及的物品，是字画、瓷器、玉器、景泰蓝等，不属于奢侈品。同时，证明这些专家资质的单位未经民政部门核发登记，来历不明，八位专家的专业程度远不符合“专家”资格的要求。

该案中被告人之一谢秋艳的辩原护⼈李仲伟律师称，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是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的一个分支机构，无经营证和价格鉴定许可证，属于非法经营。其隐瞒无照无证的真相，欺骗繁昌县公安局，出具虚假的价格鉴定意见、骗取鉴定费用的行为，同时也涉嫌诈骗。

据裁判文书网显示，上述中心出具的价格鉴定意见涉及28份裁决文书。在这些案件中，浙江省安吉县人民法院 (2017)浙0523刑初111号刑事判决书，因杭州市价格鉴证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没有营业执照、无价格鉴定资质，对其出具的专家意见不予采信。

2019年5月14日，谢留卿案的部分辩护律师到杭州市工商、民政、发改委报案，要求上述部门依法查处杭州市价格鉴证专家委员会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无营业执照、无鉴定资质的非法经营行为。

李仲伟律师称，经过投诉，杭州市民政局对此已正式立案。6月13日，杭州市民政局工作人员前往繁昌法院对鉴定中心所开具的价格鉴定书进行取证。近日，杭州市民政局认定警方委托的该奢侈品价格鉴定中心属于违法成立，之后将会有具体处理措施。

3月18日至24日庭审后，繁昌县人民法院表示，因案情复杂，涉案人数众多，法庭将择期宣判。目前案件经芜湖中院批准，审限延期三个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曹岸、陈志国、陈予、李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