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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非银行金融机构(武汉非正规金融机构)




我对我这个家族血统的怀疑,最早源起于一张老照片。这张清光绪三十三年汉口显真楼拍摄的全家福照片已经发黄,上面布满了如水渍般的氧化斑。照片上一共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中的老者毫无疑问地是我的曾祖父乔守义,垂手伫立在他后面的两个年轻人,是我的祖父和祖母,据说那时他们刚刚新婚不久。照片上祖母的脸已经被氧化斑覆盖看不出面目了,但祖父和曾祖父的面目却清晰可见。


我这个家族从我祖父以下直至子侄孙辈,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捣出来的,清一色的尖嘴猴腮刀条马脸,而我曾祖父却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骨骼粗大,脑满肠肥。我正是从他们的脸型骨架上看出他们之间的巨大差异的。曾祖父和祖父完全不像是亲生父子。



  乔家是晋商,世代在汉经营“晋大恒”的票号。光绪三十年秋天,“晋大恒”和徽商丁芷兰的“鑫源号”钱庄合股,组建汉口南北大银楼。



光绪三十一年冬武汉爆发“银钱风潮”(按今天的话说应该叫“金融风暴”),南北银楼破产倒闭,我的曾祖父家破人亡成了穷光蛋,从汉口英租界搬了出来。但是不久之后,“晋大恒”就如神话般地在汉口长堤街重新挂牌开张。令人不解的是,我的曾祖父究竟有何能耐在倾家荡产之后随即东山再起?同样的不解之谜在“晋大恒”的历史上还有过一次。


据说“晋大恒”最早是开在武昌。咸丰二年太平军攻陷武昌,纵火抢劫,城内大火三日,“晋大恒”遍地瓦砾焦土,满目灰烬,一无所有,只剩下了后花园里那些既搬不动也烧不烂的石桌、石凳。没人相信“晋大恒”还会死灰复燃。但我的老祖宗们却退过了长江,在汉口英租界另起炉灶,“晋大恒”又红红火火地经营起来。


业内同仁们都大惑不解:“晋大恒”是独资,并没有山西总号作后台,在老家据说也无任何产业,太平军当初在“晋大恒”掘地三尺,所有的窑银都被掳掠一空,那么这后来东山再起的资本究竟从何而来?


“晋大恒”两次破产倒闭、两次搬迁又两次神秘起死回生,就成为武汉近代金融史上一个一直无法破解的谜。


我想象我的银行家祖先们,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祖父是“晋大恒”的最后一任继承者。“晋大恒”在日寇侵华武汉沦陷以后彻底破产,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这成为了祖父一生中的心病,他老觉得是自己无能,断送了乔家的祖业,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祖父在解放初期死于脑溢血中风,那时我已到了开始记事的年龄。我记得我的祖父瘫痪在床,语言含混不清,但是每当提起乔家的祖先们,他的眼神里便会充满一种异样的色彩,那是对祖先的崇敬和景仰。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若干年后我有幸见到了《武汉近代金融史料》(未刊)的残稿,据说那是WG前夕编撰的,还没有来得及付印就被HS风暴席卷散失殆尽了。其中有一篇《汉口南北银楼兴衰记》的回忆录,弥足珍贵,只可惜残损太厉害,很多关键的地方都缺失了,有些记载也不甚详尽。我对它产生了浓厚的穷根究底的兴趣。当事人早已作古,我只能依靠手头的资料和图书馆、档案里一百年前那些尘封发黄的“新闻纸”,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我向历史的深处走去。探究祖先们的秘史让人兴味盎然。当然,细节与情节的合理想象和逻辑推理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我相信那应该就是事情的本来真相。



徽晋联手

我最早感兴趣的问题是“晋大恒”和“鑫源号”的合股。中国传统商人历来地域观念浓,帮会门户之见深,心理封闭、戒备。


徽商和晋商,一南一北,地域文化迥异,他们究竟是怎样逾越这道鸿沟走到一起的呢?


  回忆录说:“……自汉口开埠以来,洋商资本大量涌入,银行林立,华商惨淡经营,倒闭接踵,时势维艰,迨光绪三十年秋,英租界中惟剩下‘晋大恒’和‘鑫源号’,两家比邻而居,勉力支撑,遂有合股抗衡之意。……”


我查了下手头的资料,汉口开埠早年间,只有英国的汇丰和麦加利两家银行在汉设立办事处,但是到了光绪中后期,德、法、俄、意、美、日、比等外资银行蜂拥而入,短短的二十年间,武汉三镇的钱庄、票号倒闭十家,已去之七八。


迫于时势看来是合股的主要原因。我后来又发现当年英文版的《字林西报》上刊载一条消息,报道汇丰银行汉口分行大厦在汉口英租界奠基,时间也恰好是在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的秋天。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是一个契机呢?


  或许还会有别的什么。比如,冥冥之中的某种心理暗示。


那时候,打桩机正惊天动地地响着。丁芷兰端着紫砂壶,撩起半边长衫,站在马路上远远地观望着。据说汇丰大楼有十六层,好家伙, 这得有多高呀?他仰起脸来,眼光停在洞庭街麦加利银行汉口分行那幢十二层大楼的尖形塔顶上,想象着往上加了四层。他的视线又往南去,江边是高耸的江汉关钟楼。


眼光这么逡巡了一周,丁芷兰立即明白了一个严峻的现实:“汉口英租界里的这三座高层建筑,即将就要形成三足鼎立的包围之势,把他的“鑫源号”和隔壁的“晋大恒”挤进夹缝里。回头望去,“鑫源号”和“晋大恒”此刻仿佛就是两个丑陋的侏儒,匍匐在虎视眈眈的巨人脚下,时刻等着厄运的降临。


  “东家,开眼了!开眼了!”这时候“鑫源号”经理朱若年兴冲冲地奔过来,附在丁芷兰的耳边,大声地说。


  “什么——开眼了?”丁芷兰愣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砚!歙砚!就是东翁您的那方龙尾大歙砚!”朱若年有些激动。


  丁芷兰突然明白了过来,撩起长衫就往店里奔。穿过楼下的店堂,踏上“噔噔”作响的木板楼梯,冲进楼上自己的办公室,他突然地刹住了脚步。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生怕惊扰了它。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那张宽阔的中式红木写字台上,龙尾大歙砚盛在一只紫檀雕花的硬木盒里,浅绿色的“猫眼”,果然微微地睁开了一道缝。


  丁芷兰把一盏清水从歙砚的“水帘洞”中小心翼翼地灌进去。阳光下,那只睁开的“猫眼”周围,“福山寿海”中,一会儿就悄然蒸腾起一股似云似雾的氤氲之气,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幽幽的香味。


  “东翁,这回不晓得是什么吉兆?”朱若年忍不住问道。


  丁芷兰示意他下去,自己悄然坐在案前的太师椅上,陶醉在满屋的馨香中。


  丁芷兰年轻的时候并不经营钱庄,他做古董生意,在徽州开店收购古玩。


这只龙尾大歙砚原是徽州一破落大户的祖传,被丁芷兰看上了,无奈几次登门对方都不肯出手。有一天丁芷兰又上了门,刚刚坐下,就见满屋子的老鼠狂奔不止。丁芷兰心里有了底,说,我也不再来了,成不成就在今天吧。他把价钱压得比原来还要低。破落户子弟最终还是将龙尾大歙砚出手。原来这破落户子弟吸大烟,满屋子的老鼠都染上了毒瘾。一见老鼠狂奔,丁芷兰明白他熬不住了。


  这只龙尾大歙砚在丁芷兰手里总共只开过两回眼,当然那都是他到汉口开钱庄以后的事。一次是他四十岁那年中年得子;还有一次是他和汉口怡和洋行的宋买办合伙做一笔出口生意,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做,结果歙砚“开眼”了,他做了,大发了一笔洋财。那么这次又是什么意思呢?眼下丁芷兰就正有一件大事拿不定主意。


  半月前,当打桩机的轰鸣声第一次响起来的时候,汉口钱业公会孙会长突然登门拜访,走进了“鑫源号”。


  “源翁,听见了么?”孙会长一落座,手指着窗外便问道。丁芷兰字南源。


  丁芷兰点点头,“汇丰在盖大楼了。”


  “德租界那边,德华银行也在盖大楼。”孙会长说,斜睨了一眼,叹息道:“华商的钱庄、票号,如今英租界里就只剩下你和‘晋大恒’两家了。”


  丁芷兰品咂着这话里的味道。


  “六国之灭,祸在没有联合抗秦。华商都是独家经营,资本小,风险大,单枪匹马,势单力孤,所以敝人审时度势,以为惟有合股尚可绝处逢生,求一息之生存。源翁以为然否?”


  孙会长的话刚好说中了丁芷兰这些天来的心事。但孙会长的出面马上让他看出了破绽:很显然这是隔壁“晋大恒”的意思,通过孙会长出面来向他试探。


  “孙会长危言耸听了吧?”丁芷兰言不由衷地笑着,送孙会长出门的时候还说:“告诉您吧,‘鑫源号’还没到那时候,也到不了那时候!”


  这话说得连丁芷兰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实际上他早就有过合股的想法了。


“鑫源号”和“晋大恒”都是前店后宅,在汉口英租界这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两家搭山共界,只要拆掉前面的隔墙就能合而为一。合股后毫无疑问资本倍增,实力雄厚;更重要的是从此两家不再是冤家对头,不再相互拆台了。


“晋大恒”也有同样的意向,实可见识时务者为俊杰,英雄所见略同。但丁芷兰一直犹豫着,种种疑虑让他下不了决心。他有时候觉得那确实是一条阳关大道,有时又觉得那是万丈深渊。偏偏在这时候龙尾歙砚“开眼”了。


  “猫眼”已经缓缓地闭上,屋里的香气也倏然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丁芷兰倏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在那一刻拿定了主意。


  但丁芷兰却不露声色,迟迟按兵不动。他在等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那是个闷热的“秋老虎”肆虐的午后,丁芷兰又端着紫砂壶站在门前的马路边,望着那边的工地。这几乎成了他最近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他似乎比别人更关心那幢即将拔地而起的汇丰大楼。


  这时候有一辆洋车拉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住,从车上走下来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这是乔家的小姐乔冰兰,“晋大恒”东家乔守义的独生女,在教会女校上学,平时寄宿,礼拜天做完礼拜回家。


  少女下了车,袅袅婷婷地往“晋大恒”去了。


  丁芷兰望着乔家小姐的背影。那个念头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蹦出来的:“联姻合股?对呀!”丁芷兰茅塞顿开,多日来的等待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明确了。


  联姻历来是最传统最古老的结盟方式。


  乔家有女,丁家有男。孙会长自然又当了一回红娘,穿针引线,鼓舌如簧。乔守义是鳏夫,中年丧妻后便没有再续,一直就守着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


乔守义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用意,提出一定要先见丁家公子一面后再作定夺。丁芷兰也不迟疑,当即派出店里的一名伙计,星夜搭乘太古公司的火轮赶回徽州,接在家闭门苦读的少爷来汉。


数日后丁少爷丁伯奇已经站在了乔守义的面前。这丁伯奇未及弱冠,眉目清秀,举止斯文,聪慧过人,是个满腹经纶的儒雅书生。乔守义大喜过望,一口应允了亲事。



汉口南北大银楼


合股说起来容易,一旦牵涉到具体问题时,恐怕就并非那么简单了。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比如合股章程的制订,两位东家的分工,任命新的店堂经理,裁汰富余伙计,制订新的店规,等等。


我想各存私心那是肯定的,两个人都是精明之人,都非等闲之辈。但有的问题也不完全是私心作祟。比如店规,徽商有徽商的店规,晋商有晋商的店规,都是几百年下来一成不变的规矩,到底谁听谁的?回忆录中的记载很简略,只是说“协商、谈判常常各执己见,陷入僵局”,“从大局计,终得共识。”


  回忆录中还有一句话很让人玩味:“……汉口南北大银楼的号匾为湖广总督张之洞所题。”


合股后肯定需要一个新的字号,这是招牌,也是门脸。乔守义舍不得扔掉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提出从“晋大恒”和“鑫源号”中各取一字,或曰“晋鑫”,或曰“恒鑫”。丁芷兰心中不悦,一则凭什么总是“晋”在前“鑫”在后?二则他也觉得老气,不够新派。合股了就应该有新名目,新气派。


最后由钱业公会出面,召集武汉三镇的同仁们为此专门聚会,最终定下了“汉口南北大银楼”的新字号。“南北”暗含着徽晋联合,推而广之,也有广纳天下财源的意思,丁、乔两家也避免了门户之争;“银楼”既有别于洋人的“银行”,也区别于从前的“钱庄”、“票号”,脱胎换骨,万象更新,有气势,新潮。


  字号定下来了,字该谁写?“汉口南北大银楼”的号匾按例由钱业公会公送,那自然就是孙会长题写了,孙会长的书法本来就不错,在汉口商界里很有些名气。孙会长也很看重他一手促成的这件事,花了几天时间,着实用了一番功夫,最后精选了一幅字样送过来给丁、乔二人过目。


乔守义说,行!这字写的没甚可说的了!丁芷兰沉吟不语,却不表态。丁芷兰也是汉口商界的书法名家,向来就有些看不起孙会长的书法。孙会长误会了他的意思,很尴尬,悻悻地说,我这是在源翁面前班门弄斧了,不如号匾还是钱业公会公送,字就由源翁自己出吧。丁芷兰笑着说,哪有自己给自己题匾的?孙会长请勿介意,我只是觉得这块匾只有一个人题写最合适。孙、乔二人便问:谁?丁芷兰说:制台张大人。话说出口,孙、乔二人愕然了。





 制台张大人,就是总督张之洞。张大人位居两湖之尊,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太后老佛爷的心腹重臣,又是国学泰斗,文章书法名噪天下的魁首,说起他孙会长和乔守义便有如高山仰止,如何能请得动张大人的“墨宝”?


但丁芷兰却有着通天的本事。原来这丁芷兰平素喜欢结交官场,多年前曾攀上湖广总督衙门的一个赵姓文案做同年,便通过他在张大人面前游说,并特别强调了华商联手与洋人抗衡的本意。


不想张大人对此大加赞许,毫无推辞,欣然命笔。当然银子也没少花,制台衙门里上下的打点,连带润笔,银楼还没有开张便花去了好几千两股本,花得乔守义心痛。


丁芷兰说,哎呀亲家翁,你这脑子呀!


你怎么不想想,这武汉三镇的铺家商号,有几家能挂这块金字招牌的?


官商官商,有官家的面子,才有商家的出息。


别看现在扔进去几千两银子,这好处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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