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997年3月18日，一封举报信分别投寄到中共中央国务院办公厅信访局和国家税务总局。信中反映:“金华县财税局11个基层所，仅1996年就为全国各地企业代开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价税合计20亿元之多……”

3月28日，国务院领导同志将举报信转批国家税务总局，要求查办。国家税务总局党组书记项怀诚当即作出部署，由副局长卢仁法和纪检组长贺邦靖负责查办。而这封举报信，也揭开了侦破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大一起偷税案的序幕。

图|工作人员正在办案

01 中央调查该案件

1994年，我国实行税制改革，确立以增值税为主体税种的税收体制。在错综复杂的征纳关系中，增值税发票就像一根链条，联通上下环节。保持增值税链条的完整性和有效性，“神奇”的发票起着重大作用。

1997年1月8日中午，江苏省姜堰市检察院的调查人员向金华市国税局稽查支队出示了一份价税合计36万元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要求调查。

稽查支队派出协查组前往开票单位“金华市安达物资实业公司”调查，按发票地址找到“胜利街107号”时，发现这是区人武部办公地点，稽查人员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家专做“发生意”的皮包公司。

1月9日，稽查支队向新成立的金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通报了案情。双方决定由经侦支队侦察二科和稽查支队组成联合行动组，对安达公司法定代表人吴跃冬立案侦查。

图|吴跃冬照片

经数日侦查，行动组抓获化名为吴如冬的吴跃冬。吴跃冬声称，像他这样做“发票生意”的在金华县大有人在，他并不是虚开数额最大的。

金华市财税局在审理吴跃冬等人的税案时，已察觉出：金华县的税收政策和执法存在严重问题。

1994年实施新税制时，金华县符合一般纳税人条件的企业有613户，不到全县工商企业的10%，绝大多数乡镇企业属于为大企业加工、提供初级和配套产品的小规模纳税企业，没有达到一般纳税人标准，不能使用增值税专用发票。

1994年1月上旬，金华县财税局以“若不被认定为一般纳税人，其产品就难以销售，必将影响本地工业发展”为由，擅自决定“只要建账，小规模企业也可按一般纳税人对待，准许领购增值税专用发票”。

图|金华县旧照

于是乎，金华县从1994年1月到1995年3月，一下子冒出1196户一般纳税人，且大多是外地企业。

低税率“引进税源”政策一出，不法分子如蝇逐臭。两年来，上百名不法分子先后涌入金华县，仅按1.02%甚至更低的比例向金华县缴纳增值税，疯狂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明目张胆地鲸吞国家税款，从中收取12%到1.5%的“开票费”。

金华税案案发时，正值国家税务总局稽查局成立。总局稽查局、监察局、流转税务局调集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于5月26日抵达金华县。

这，是一场护国之战。

当专案组来到金华县时，却遭到了当地的重重阻挠。在检查中，专案组发现当地财税所两年增值税发票的发售笔录的笔迹相同，墨迹像是新的，专案组工作人员顿时产生怀疑。

图|审判现场

在汤溪所发现的一份协议书，专案组发现问题远远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随着检查的逐渐深入，专案组逐渐意识到，金华县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已经不是个别人的行为，而是和执法机关互相勾结的。

02 胡银峰被捕，真相浮出水面

于是，专案组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彻底查清金华县是如何虚开专用发票的真相。一位专案组成员事后告诉记者:“我随便一查就查出了7家，当时我就火了，问陪同前往的县财税局局长王金余怎么回事。"

仅仅从金华县财税局遮掩，但还是在提供的92户涉嫌企业中，虚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价税金额就达23.7亿元！

图|被搜出的增值税发票

然而，种种迹象却使专案组感觉到，金华县虚开增值税发票的金额远非此数。6月10日，专案组回京向总局领导作汇报。

6月13日，相关人员向国务院报告案件初步检查情况，国务院领导副总理朱镕基批示道:“这么大数量，为何不能早发现?”

6月14日，国家税务总局副局长卢仁法赴浙江直接指挥查处此案，浙江省省长柴松岳指示:“金华县发生的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事件是严重的违法犯罪事件。请省税务局组织力量查清并依法处置，请省纪委、监察、公安、检察等部门紧密配合。”

6月15日，国家专组决定第二次来金华决定分内、外线两个小组深入调查。从6月16日到20日，国家税务总局专案组和内线组先后和当地税务所的20多名干部和财税局的5位领导进行谈话。

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那些为犯罪分子开门的干部纷纷来到市纪委办案点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

6月19日夜，外线组取得重大突破。从5月23日金华县财税局向县公安局移送的第一批19家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公司中，县公安局发现顺发物资公司虚开数额最大为25亿元，该公司法定代表人胡景被列为重点追查对象。

胡景的姐姐胡艳近几年发了大财，开了好几家店，其丈夫叫胡银峰。这个名字引起了干警们的警觉。而警方在审讯吴跃冬时，他曾交待过一个叫胡银峰的人也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

金华市、县及永康市公安局经侦队立即组成联合行动组、组捕胡银峰。6月10日，嫌疑人胡银峰被捕。连专案组都没有想到，胡银峰的抓获，使金华县税案取得关键性突破。

图|胡银峰被宣判死刑

1995年6月，穷困潦倒的胡银峰在永康市五金城市场泡了几天，得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是一个获取暴利的无本生意，于是干起了这一行。

几个月后，胡银峰虚开价税合计2000万元增值税专用发票案败露，查办此案的县稽查大队队长杨尚荣仅以罚款3万元草草结案。

事后，杨尚荣多次对胡银峰说:“你在金华县做这种生意，就像进了保险箱，反正是我们查办，你不会出事的。”本已自感心虚的胡银峰，从此放开了胆量。

6月19日，胡银峰向警方透露了自己是如何在白龙桥财税所申领增值税的。他表示：自己在白龙桥开发区财税所办理了税务登记，填写了领用增值税专用发票表格后，财务所副所长帮他签字。

图|吴银峰被押赴刑场

随后，胡银峰向向管理员邵丹领四五本发票，其中包括万元版和十万元版的。领到发票后，他便拿到永康代开、虚开。结束后，他便拿着开完的票拿到税务所和邵丹结账。

03 杨尚荣被捕，曝出令人震惊的数字

刚开始，是按照每本的发票来结账，后来便按五万元、十万元这样交款。而他的这种操作，财税所的工作人员都是知道的。

除此之外，胡银峰还先后两次向税务所所长戴志建行贿17161元。为了感谢戴志建为自己开绿灯还送给他价值两千元和五千多元的金块，以及一万元现金。

此外，财税副所长张岩还先后三次接受胡银峰的五万元贿赂。而财税管票员邵丹也先后收受胡银峰贿赂的五万元现金。

图|胡银峰的卷宗

从1995年10月起，从中尝到甜头的胡银峰的欲望越来越强。他觉得赚一个公司的钱还不够，便在县稽查大队杨尚荣的怂恿下连续开了七家公司，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胡银峰还没有领取税务登记证，当地的工作人员便将发票交到手中。

1995年9月，当胡银峰开具了2000万发票时，县税检室发现此事后立刻开始立案侦查，但最终仅仅以罚款3万元结案。

此外，金华市公安局还调查了胡跃进虚开的发票一案。于是，胡银峰找到杨尚荣帮忙疏通关系。最终，胡跃进仅仅是退了31万元赃款，关押一个多月便被释放了。

图|金华县县委书记王新根接受审判

现已证实，在胡银峰虚开发票的两年时间里，杨尚荣先后5次收受其贿赂计人民币45000元和价值9700元的皮衣3件。金华县的税务稽查这一执法机构，被不法分子轻易买通。

在金华县上万虚开专用发票的不法分子中，胡银峰只是其中一位。但正是有杨尚荣这样的人肆意践踏法律的尊严，甚至公然为犯罪分子撑腰，才会有胡银峰这样的人疯狂虚开专用发票，侵吞国家的税款。

当审讯胡银峰到当晚12时，专案组拨通了北京的电话，总局指示隔离审查杨尚荣。凌晨，杨尚荣察觉出情况有些不妙，赶紧仓惶逃离金华县。

在不到一天时间内，杨尚荣在距离江西弋阳县火车站100公里的一个小镇被捕获。一见面，杨尚荣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控告信”，一方面开脱罪责，一方面检举。

图|杨尚荣正在接受审判

据杨尚荣己交代：从1994年下半年到1997年第一季度，金华县总工180多家商业流通企业以及经营部、工厂虚开专用发票达到55到60亿元，给国家造成10亿元税款流失。

至此，攻守同盟被打破，在专案组强大的政策攻势下，金华县虚开增值税发票案揭晓。这是一组骇人听闻的数字！

1995年至1997年两年间，金华县有218户企业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65530份，遍及全国3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开票价税合计631亿元。

04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金华县是商品粮基地和粮棉县，农业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95%，工业基础薄弱，工商税源匮乏。

然而，金华县的主要领导却不顾自身经济状况，盲目提出每年增长12%-20%的财政收入指标，一再向财税部门追加税收任务，提出“以票引税”，与周边地区进行“低税竞争”的口号。

图|表彰大会

1996年6月，在县财税局召开的所长书记会议上，已经有一些所长认识到金华县这样的“引进税源”是“坐在炸药包上工作”，感到“发票发得越多，心里越害怕，连觉都睡不好”。

1997年3月下旬，金华市公安局、市财税局查支队向金华县通报了吴跃冬案件后，不少人停止了虚开发票活动。

而金华县委县政府及金华县财税局却采取了阳奉阴违的做法，对上汇报正在积极进行清理整改，对下却召集县局各科、所长会，要求“按县书记会议意见，就地处理，不要移交(公安机关)”。“要移交须党组会研究通过，再报分管县长同意，再移交”。

至1997年5月1日，无一户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者被追究刑事责任。金华县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大肆纵容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依法治税的这根链条彻底断裂，组织机体坏死。

图|嫌疑人接受审判

一方面个别税务人员知法犯法，与犯罪分子内外勾结，沆瀣一气；另一方面，县委县政府片面强调地方利益，只要收上税，不问取得收入的手段是否合法。追本溯源，金华县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的根本原因在于政府工作人员犯罪，知法犯法。

金华县开出的6万余份增值税专用发票纷飞散落，遍及全国30个省、自治区的3030个县、，追回损失谈何容易!幸而有增值税专用发票让税务机关有据可查，但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见。

以往查处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往往重视对虚开发票企业的处罚，而对接受发票企业，只作补税处理，许多企业接受虚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偷税。

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犯罪活动之所以屡禁不止，就是因为有一个庞大的买票市场。不彻底打击买票市场，虚开犯罪活动就难以根除。

1997年7月10日，国家税务总局稽查局就金华县虚开的增值税发票向各地国税稽查局发出通令:凡已抵扣的税款必须全部追回，并对受票企业处以一倍以上的罚款。

图|办案中的先进工作人员

于是，一场调集全国稽查力量的协查之网在全国铺天盖地展开。各地稽查局按统一部署，直捣买票市场。这是全国税务稽查部门第一次协同作战。

一些地方对一倍罚款颇有异议。总局稽查局连下五道金牌，补税罚款的处罚不能有丝毫含糊。经过全国几十万国税系统干部的努力，补罚税款入中央财政库6.57亿元，人地方财政库5.77亿元。

金华税案不但作案时间长、涉及面广税款数额特别巨大，而且涉案人员众多。最终，公安机关已抓捕虚开犯罪嫌疑人85人，其中胡银峰、吴跃冬、吕化明三名要犯被一审判处死刑。

政府公务人员渎职犯罪，是金华税案一大特征。利用增值税发票偷漏税，从发生到蔓延乃至失控，近三年全县竟无人站出抵制，足见金华县领导干部是怎样的失职、渎职、玩忽职守!

犯罪分子为了敲开侵吞国家税收的方便之门，掏出大把钞票收买国家工作人员。在涉嫌此案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24名党政领导、财税干部中，就有13人犯有受贿罪。

图|吕化明在枪决前流下悔恨的泪水

其中，曾任县委书记的原金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叶国梁已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原金华县财税局稽查大队长杨尚荣被一审判处死刑;原县税检室副主任戴利明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原孝顺财税所长陈刚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原白龙桥财税所长张岩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等。

增值税风靡世界已30年，其最大优点是税制科学、简明、公平，税率统一。实践证明，增值税在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和发展、公平税负、保证国家税收收入等方面已取得明显的效果。

然而，增值税专用发票在发挥巨大正面作用的同时，也必然成为犯罪分子觊觎的“肥肉”。税制改革几年来来，围绕增值税专用发票，偷税与反偷税、骗税与反骗税的斗争始终没有停止过。但依法治税，铁律无情，玩火者必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