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卢布（一美元能换多少人民币）

初访马林斯基

　　那时小猪刚刚结束在夏宫的预科学习，搬到圣彼得堡市区不久。十八九岁便一个女孩孤身在异国，入眼的尽是金发碧眼与自己相貌截然不同的人，加上语言不通，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心情压抑的时候，她经常独自抱着画夹去街上散步。

　　圣彼得堡是俄罗斯仅次莫斯科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以建筑精美闻名于世，有“地上博物馆”之称，非常适合小猪这样的艺术系学生。就在信步漫游时，一幢白色和绿色为基色，简朴又不失庄严的建筑映入她眼帘。看样子这似乎是博物馆一类的地方，小猪一面想着，一面掏出素描本，蹲在街边认真地画着正门侧面墙上的装饰雕塑。

　　就在她即将收笔时，一辆公共汽车在几米前的路边停住，走下一对老夫妇。老妇人的背驼得像虾米一样——驼背是这个国家女人上年纪的标志性变化之一——迈着缓慢又艰难的步伐向前挪去，老先生在身边耐心地慢慢搀扶着她——尽管二人步行的时间在小猪看来有如半个世纪般漫长，最后二人一起走进了那幢博物馆似的建筑之中。从二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小猪就不知不觉放下了画笔，将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

　　俄罗斯的女人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一，小猪想，那个老妇人年轻时可能也是沉鱼落雁般美艳动人，可是经过时间的长廊一路走来，美貌早已随着青春成为过往云烟。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身边有一个永远耐心搀扶她的人，而无论她如今的步伐如何维艰。在这个离婚率奇高的国家，他把对方看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才决定用一辈子来守护的吧。

　　这样的情景，小猪并非未曾见过，但是在这样一个国度，这样的一个氛围，这样的一个心境下，却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触。她结束了素描，将画夹装回背袋，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那幢建筑大门附近似乎正在整修，无人看管。小猪快步走入，老夫妇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而她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旷开阔的场所之中，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和天使天顶画，周围环绕着四层造型奇特的环形看台。由于没有开灯的原因，很多细节并不清楚。

小猪呆立了半晌，才发觉不对，迅速从原路返回。回家的路上，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此时她已经忘记了异国生活中的种种不快，而为这天的奇遇所带来的特殊心情而激动不止。这种心情，在她到达俄罗斯之后还是第一次。

回去后才知道，那座白绿色基色，古朴威严的建筑，就是赫赫有名的世界顶级歌剧院之一的马林斯基剧院，世界歌剧史的不朽经典《睡美人》《胡桃夹子》《天鹅湖》等都是在她那一刻伫立的大厅内首演，然后走向世界的。而当时的她还不知道，仅仅几周后，她就将再次来到这里。

花木兰

　　对在俄罗斯学习的小猪而言，俄语就是个噩梦。那些在欧美或是澳洲的留学的同学虽然也为语言所苦，但毕竟英语是从小到大一直学过来的，不像俄语那样如天书般难懂。在她上预科的那段时间里，就有好几次梦见那种张天师画符般的文字。

　　事实上，不止小猪，和她同班的另外两个中国女生也是一样，其中一个已经上了两个预科，却还是很吃力，于是不想去时干脆就直接翘课。小猪也很害怕，担心语言跟不上去，几年大学学习便失去了意义。

　　一次放学后，同系的老乡告诉小猪，有个中国歌舞团要在马林斯基剧院表演，打工地方的老板给了他两张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小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等她到达剧院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两周前刚刚速写过的地方。

　　进入剧场后的第一个感受是震撼。炫目的灯光下，大厅每个角落纤毫毕现。这个时候，小猪才有一种真正的“终于到了欧洲”的感觉：意大利式的观众席，墨绿色的坐垫和手绘天花板，大厅内部处处可见细节处都精致得令人赞叹的装潢。小猪一边在脑海中幻想那些名著当年在这里首演的盛况，一边在观众席上坐下。

而此次演出的剧目，居然是中国的乐府经典《花木兰》。众所周知，虽然也曾有伏尔泰改编的《赵氏孤儿》在法国造成的轰动，但歌剧终究还是西方人的天下。然而，这次《花木兰》却以东西方结合的特殊方式对传统的歌剧进行了全新的诠释，加上演员坚实的唱功和完美的舞台表现，表演结束，现场观众全体起立鼓掌。

　　小猪内心自然也别提多激动了。恰巧扮演花木兰的演员雷佳也是湖南人，震撼加亲切，小猪恨不得直接冲到舞台上去，告诉对方自己也是湖南人，让她记得在彼得堡一个叫“小猪”的老乡。她热血澎湃地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比自己还要兴奋的面孔。这些面孔中有些是东方人，但更多的却是金发碧眼的俄国人。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

要理解一种文化，体会一种生活，重要的不是语言，而是心灵上的共鸣，是感动。只要有感动，就永远有收获。

天鹅湖

　　自从看过《花木兰》，小猪就摇身一变，成了名伪歌剧迷，有事没事就蛊惑另外两名中国女生去看歌剧。不过在国外生活谁的经济都不宽裕，看场歌剧需要400～3000卢布，合人民币90～650元左右。大家撇撇嘴，过年拿了压岁钱再说啦。

　　不料还未到过年，学校就有通知下来，作为专业课活动的一部分，系里免费提供歌剧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到系办公室领取。三人乐滋滋地拿了票，准时排队入场。

　　剧场内照例人头攒动。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小猪比另外两个初来的同学还要兴奋。她压抑不住满脸的激动之色，一会儿对着手绘天花板赞不绝口，一会儿又对舞台设计击节叹赏，开演之后好不容易住了口，但还是一副蓄势待发之势。倒是两个同学十分淡定，似乎觉得歌剧表演同电影相比其实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等到幕间休息，小猪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又开始对演员的表现大加赞赏，哪知这时其中一个同学却很不以为然地问道：“不过是场歌剧而已，真的那么有趣么？”小猪一愣，随口应道：“这也是艺术啊？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学艺术的么？”

　同学摇摇头，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拿文凭的。”小猪呆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望向另外那个同学，只见她也点点头。她们说，学艺术只是因为容易毕业，结束学业回国后，她们肯定不会从事艺术相关的工作。说完之后还问小猪，难道你毕业之后就一定能从事艺术类的工作么？小猪茫然地摇摇头。

　　很快表演重新开始，大幕拉开，女主角高瘦的身影从舞台左侧缓缓飘出。她连挥了六次手臂，仿佛是天鹅在飞翔，之后手臂弯曲缓缓转身，动作优雅而高贵。从远处看去，白天鹅的羽翼似乎已经与她的手臂完全融为一体。舞台上，天鹅时而不甘心地展翅欲飞，时而又不带任何附加刻意的动作力竭倒地。到最后天鹅垂死挣扎的一幕，偌大的剧场内鸦雀无声。

　　演出结束，小猪情绪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连同学跟她说话都没听见。这时，剧组演员们一个个出来谢幕，最后是女主角。小猪突然想起入场时拿到的宣传手册，想看看她叫什么名字，于是翻到女主角的个人介绍部分，这时一段话映入了她的眼帘。上面说，那位女主角十几岁时曾经膝盖严重受伤，大家都劝她就此另谋出路，不要将希望放在演员这种未来没有保障的职业上，可是她选择忠于自己的理想，积极进行康复，最后奇迹般地重新回到了舞台上，从此事业也一帆风顺。小猪再将目光投回舞台，看到的是那位女演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着她的微笑，小猪觉得自己内心仿佛也坚定了起来。

　　有时候，一次意外，便足以改变一切，一次邂逅，也可能改变一生。小猪不知道与马林斯基的三次邂逅给她到底带来了什么，但她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发生，正在变化。

(文 段晓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