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姓钱，但曾经天天和钱打交道，在银行柜台工作。
我妈跟人家说起我的工作来，人家都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眼色。好吧，天天上班就是数钱那点事，还能说不好？
我只想说，没有点本事，还真做不好银行柜台这份工作！
大学毕业刚进银行，会计经理老爷爷就拿了几张有格子的纸，叫我练习：“写数字，写数字，写数字”
数字要斜15度，占格子的三分之二。
看着细细小小的格子，我一直犯愁。
从小就怵女红，写字狂草的我，如何能写得出来！
何况我妈一向觉得我在生活中是马大哈，从我工作那天，就一直怕我数错人家的钱。
唉，说起来都是泪。
后来我不但写得一手好数字，打得一手好计算器，连点钞这种手艺也练得无比娴熟。
更出奇的是记忆力超强。
公司客户的会计出纳，一到我的柜台前，客户名字和单位名称，绝不会弄错。我的柜台前，一堆阿姨站着不肯走，特亲切跟我拉家长，还有人打听我有没有男朋友。
有段时间我负责储蓄柜台。
银行新开一个：“存折异地通存通取”的业务。
京珠高速公路正好修到我上班的城市。
遇到三个工程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柜台取钱。
他们的工资存折是广州的。
那时银行的通存通兑业务比较复杂，要先发个指令激活一下线路，然后办理业务，办理完以后还要再查询反馈结果（总之不像现在银行卡一刷，钱就出来的样子）。
重点是：每笔业务还要额外收费。
充分沟通之后，他们愿意付费用，我们也想试试这业务，就做了。
很顺利。
他们开心地取了钱走了，我们也很开心。
结果，发现忘记收手续费了（我们自己偷偷垫了不敢声张，因为这是算业务差错的）！
一个月后，这三个工程师又出现了 。
跟我一起的同事，接单，查询，一板一眼地做业务。我却想起了前事。三个工程师很爽快地补了手续费。其中一个笑呵呵地跟我：“小姑娘，你做事这么上心，很快做行长的！”
呵呵！
后来离开内地，到了深圳的银行。
行长没做上，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行。
大学学的英语，高中学的日语，差点连初中练的功夫都用上了！
唉！
初到深圳关外龙岗的营业厅，同事都是不说普通话的年轻人。
我正庆幸自己上班那会努力学会了粤语，结果这里流行的是客家话，还有潮汕话。普通话完全是外来语，沟通不顺畅。
默默地掉了一千行泪。是柜台，还是江湖？！
Osei跨进营业厅时，大堂的小美女求助地把他带给我。
我眼前一黑，只看到一排洁白的牙齿对我笑。
好吧，四级的英语还是有点用的，淡定淡定。
简单的对话之后，我搞清楚他想开立一个银行开户，老娘这里忙得四脚朝天，黑人朋友，你去中国银行好不好？他倒是好忽悠，听话地出去找中国银行了。
“Hello，Hello！”
下午他又来了。
中行的人说，我们这里到账比他们快（有这样踢皮球的吗？呜呜呜！）
原来他开户是为了等妹妹汇钱给他。了解到他的困境，开好账户后，我回办公室，从钱包里拿了100元给他，说钱到了再还我吧。
几天后，他的钱到了，我打电话通知他。
中午快下班，他欢天喜地来取了，还了100元给我。
然后说，请我吃饭。说完就静静地坐在营业厅等我下班。
在附近的西餐厅，大致知道了他的故事。
他来自加纳，是一个数学老师。因为听朋友说中国很好挣钱，就跟了来。结果是在深圳关外的学校，跟想象的不一样，要用旅游签证打黑工，心里不踏实。现在准备回去了。也许还会来，加纳的生活很艰辛。后来，到了香港，给我打电话，再后来，电话很遥远……就渐行渐远了。
银行柜台的生活，永远有许多意外，是你想不到的。
英语练完没多久，功夫差点用上了！
当时营业网点有一个业务是代收“绿的”司机的规费。
往往在缴费的最后一天，大厅里就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司机和司机老婆。大家呼朋引伴，嗑瓜子、聊天，满世界找烟灰缸。感觉是在菜市场上班，一点不过份。
我已经跟行政部的同事沟通好，烟灰缸坚决不能出现，营业厅里也很配合地张贴了禁烟标志。司机同志们视而不见，依然大呼小叫地找大堂经理拿烟灰缸。大堂的小妹妹，赔着笑脸解释。
客户是上帝，不能得罪，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全体储蓄柜台的同事们，开足了马力叫号办理业务。
老娘当时在会计柜台，面着对乱哄哄的大厅，头昏眼花地忙着授权、复核，盼着这一天快点翻篇。
突然间，大堂的小妹妹惊慌失措地出现在我面前，说是有客户在柜台不让办业务。
添什么乱！
我放下手上的事，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迎了上去。
非常简单的小事：一个的哥拿了号，办完了自己的业务，还想帮另一个哥们办。柜台小妹妹一看外面密密麻麻等候的人，不敢接，的哥就发飚了。我请他借过说话，让下一个客户办业务。他一看真办不了，就冲我来了，手指头直接点到我额头上，骂我的柜员，直爆粗口。
最恨人家欺负我的柜员。
当下脸色一沉，只问他两个字：“单挑？！”说着就一只手解工作服的扣子，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挡开他的手，双腿微弯扎稳下盘，一气呵成地进入决战状态。
我个子小，又是女生，打起来不会占便宜；他在银行大厅闹事，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打起来一定是两败俱伤。
这个紧急关头，看热闹几个的哥死死抱住他往后拉，银行的保安也及时出现在我前面。
架没打成，我的狠名却传出去了。
这个网点后来还真的没有出现过不拿号强行办业务的事了。
我离开这个网点的时候，告别的桌上哭倒一群小女生。
后来在分行营业部的时候，大堂小妹妹抹着眼泪来找我。
有个客户开户资料不齐，坚持要在这里开立公司账户，还骂她。
银行开一个对公账户，要先做“Know your customer(KYC)，了解你的客户”的工作。证照、股权结构、反洗钱、反恐、支付黑名单等要一项项审核，涉及国外股东的，还要经过境外机构的查册文件核实。所有的资料经初审合格，文件没有瑕疵之后，才能上报开户。
有些股权结构复杂的公司，查完之后，没有获准开户也是有的。
这个代理开户人提供的资料，其中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需要面签，大堂负责开户业务的经理之前跟他解释过。他现在把日本客户直接带过来，很蛮横地表示，必须开户。
成也代理人，败也代理人。
我决定跳过代理人。
在洽谈室，我直接用日语跟客人打招呼。简单的寒暄之后，我换了英语，把事情简单地跟日本客人做了解释。他听到是由于文件签名不齐的原因时，责备地看了一眼代理人。然后，礼貌地收起资料，再三地跟我鞠躬说：“すみません”（注：对不起），话别。
代理人从头到尾没有机会讲一个字，脸灰灰的。
姐其实很想告诉他，对自己的同胞不要太嚣张。
后来离开银行了，因为嫁了一个福建老公，要回去学闽南话，顺便帮他数钱（是不是有点拉仇恨的感觉？）
我很想告诉我妈，数别人的钱是一种生活状态，数自己的钱，才是生活。
江湖上现在大约还有我的传说，请叫我吴多多。
我真的不是混江湖的，所有故事，都是在银行柜台发生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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