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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上海一九四三的微博(一九九三五八 微博)

文丨李贵洪 插画丨刘谦


据《慈利县地名志》记载:“村里曾经有一座古庙叫东岳庙,闻名遐迩,故作村名。”我很想知道东岳古庙始建于哪朝哪代?历史上有没有特别故事?为此我遍查慈利古今县志,希望在泛黄的宗教、寺观、丛祠文献中找到相关记述,可惜一无所获。


牌楼后面是青石做的山门,两旁镌刻着一副对联。


上联“晨钟暮鼓梵声万里”,下联“诵经读史树人百年”。


这对联是村学校长覃润之先生手笔。


跨进山门,眼前是一个宽约三米,深约六米的抱厅。


厅正中挂着一口半人多高的大钟,通体泛着青黑色,宣示着自己久远的年代。


离大钟不远置一鼓架,上面斜放着一只直径一米的红漆牛皮大鼓。


村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准时响起的钟鸣鼓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抱厅用青砖铺面,两边各有一方长条青石砌成的天井。两株槐树左右相对,长在天井正中,树干粗大,枝柯纵横,高高的树梢探出天井,在屋顶摇曳一片葱茏。在槐树巨大的虬枝中间,有斑鸠窝忽隐忽现,偶尔能听到幼鸟呢喃。天井四周围着木质扶栏,扶栏内侧连着长椅,在长椅上歇息的人,目光会不经意间顺着槐树树梢越出屋顶,望向高远苍天。


走过抱厅,就到了东岳庙大殿。大殿三间正房相连,居中一间供奉着东岳大帝神像。神像高大,几乎与殿梁齐平。峨冠博带,垂罗叠帷,香烟缭绕,端的是法相庄严、望之生畏。


大殿左右两室原来供奉有三清、观音等神像,后来都移到了东岳大帝神像两边,空出来做了村办学堂的两间教室。


庙内两侧建有厢房,东侧三间做了僧房和客房,西侧三间做了厨房和库房。


以古庙为中心,三条溪流分别从东、南、西面的山脚逶迤而来,东、南两股流水在村子正北面的山脚汇聚,沿着两行柳树揖让的堤岸缓缓一个转弯,就和西面来的流水撞在一起。


水流相激,溪面顿时变得宽阔,一派喧哗着从两山之间挤出一条缝隙,向北汇入相距三里的澧水河。


穿村而过,有一条东西向的公路。往东,二十里路到石门县城;往西,五十里路到慈利县城。


单从水陆交通而言,东岳庙车船两便,尽得地利。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东岳庙虽非大庙,却因有高僧主持而远近闻名,香火鼎盛。


远的不说,单说清朝末年,东岳庙主持明松和尚就是一个道行极深的人物。


明松和尚是从五台山游方来到东岳庙的,衲衣芒鞋,身无长物,却在破袋中裹了一只小花梨木匣子。匣子色泽暗黑,包浆幽沉。打开匣盖,内分两格,装着同样古色古香的黑白子。恰好庙里的老和尚也好手谈,两人弈了几局,彼此欣赏,明松和尚就在东岳庙安下身来。


明松和尚的棋艺怎样?庙街人懂行的不多,没人说得清,但他用黑白子通幽问神的传奇故事,却在当地广为流传。


慈利猫儿峪有个妇女想念过世的娘亲,常常在梦中哭醒。妇女丈夫担心妻子思念成疾,就带她到东岳庙请明松和尚开解。


妇女告诉明松和尚:“妈妈善良淳朴,勤劳节俭,节衣缩食养大了六个子女,两年前无疾而终,没有给子女留下床前尽孝的机会,每每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我就忍不住想再见妈妈一面。”


明松和尚轻敲木鱼,沉吟良久徐徐说道:“善哉善哉,施主痴念若此,老衲就让你母女相见一回。”


妇女喜疑参半:“阴阳相隔,人鬼陌路,我若真能见娘亲一面,愿一辈子铭记师傅大恩!”


明松和尚把妇女引到左边天井旁的一间静室,里面只有一案一几一蒲团,案上供着佛祖塑像,一柱细香青烟缥缈若有若无。明松和尚让妇女在蒲团上坐下,从几上花梨木匣子里拈出黑白两粒棋子,双手合什持诵一番后交到妇女手中,叮嘱她:“待会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惊怪惧怕。”说完即转身出门。


棋子温润沉甸,妇女凝目端详,但见黑子漆黑如眸,白子纯白如雪,棋子里面似有幽光,凝视之下竟有俯观深潭仰视苍穹的感觉,一颗心似乎要追光而去。


妇女定定心神,看着线香青烟袅袅上升,有一缕竟从窗格穿了出去,和大槐树的枝叶徐徐相接。恍惚间,那青烟似乎化成了一条石板小路,路旁开满了金银花儿,花瓣带着露珠儿,晶莹剔透。那花蕊间的细丝,一根根闪亮透明。有蜜蜂在花间盘桓,而那蜜蜂的翅膀,也像是透明的。


沿着石板花径七盘八绕,转过一道斜坡,前面忽见一棵参天大树,绿叶如盖,浓阴匝地。树上结着拳头大小的果子,果皮黄里透红,在枝叶间忽隐忽现,像一盏盏小灯笼,又像一只只铃铛,让人猜测它会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树下面似乎是一个院子的入口,有石头砌成的门楼,上面依稀有字,却认不大清楚。妇女在入口前徘徊,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见大树后面转过一个青衣婆婆,满面含笑迎她走来。妇女心头狂跳,她发现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娘亲。


“妈妈啊,你让我想得好苦,你这是在哪里?”


妇女小跑上前,紧紧抱住母亲喜极而泣。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让她确信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丫头啊,妈妈听说你要来,已经在这门口等你半个时辰了,你跟我进去歇息一会吧。”


妇女牵着妈妈的手,一如小时候撒娇的样子。母女俩走进门楼入口,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宫殿式建筑巍然耸立,大门上方有一排篆书鎏金大字,细看分明是“大生槛”三字。


“这里是孤儿院,专门收养无父无母的小孩子的,阎王说我心肠慈悲,叫我在这里管事。”


母亲一边走,一边给女儿介绍眼前所见。身边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小孩打闹跑过,看到婆婆都含笑行礼。


到了母亲房间,女儿感觉室里的陈设特别熟悉,蚊帐里那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花被褥,梳妆台上那只青花的瓷瓶,还有桌上竹篮里那些做了一半的布衣布鞋,都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母亲味道,她情不自禁又流下泪来。


母亲拉女儿坐在身边,笑着给女儿揩去泪水,轻声细语说道:“儿啊,我知道你想念娘,娘也想念你。娘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今后就不要太惦记娘了。”


女儿说:“娘啊,你在这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让女儿过来陪你吧。”


“傻丫头,人的命天注定,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娘起身站在女儿身后,拿起一把梳子给女儿梳头。她一边梳一边告诉女儿:“你这辈子要吃很多苦,不过你的儿孙会有大出息,特别是你的孙子,将会蟾宫折桂光宗耀祖。”


母亲的梳子在头皮上轻轻划过,妇女感觉痒痒酥酥的特别舒服,仿佛每一根发丝都被重新激活,她突然觉得心底豁亮了,过去那种悲伤的情绪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欢欣和超脱,她想告诉母亲,她明白了,一个人活着,最要紧的是顺从当下,珍惜当下。


娘给女儿绾好发髻,又顺手从梳妆盒里取出一只簪子插上。娘问女儿:“你饿了吧,我叫人摘几个果子给你尝尝。”


娘出去不久,就带回来几只果子,正是妇女先前在门楼大树上见到的既像灯笼又像铃铛的果子。那果实光泽诱人,吃在嘴里,感觉似杏比杏脆,似桃比桃甜,似梨比梨香,入口消融,回味无穷。妇女直觉是平生未尝的美味,一口气吃了两个。她问母亲这果实的名字,母亲说叫洗心果,那树就叫洗心树。妇女好奇,悄悄把两枚果核收在鞋袜中,心想可以带回去育苗种树。


娘给女儿吃完水果,满眼慈爱说道:“丫头啊,咱俩见面时辰已到,我该送你出去了。”女儿看着母亲,忍泪含笑牵手而出。


母亲送女儿到门楼口,指着外面的石板小路让她快走。女儿三步回头,不仅不见了母亲,连那参天果树和树下的门楼也一并没了影踪。女儿吃惊四顾,发现那石板花径也像冰雪融化一般由近及远快速消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径。妇女正惊惧间,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木鱼声响,她发现自己好端端就在蒲团上坐着,案上的细香依然若有若无吐着轻烟。


明松和尚推门进来,妇女眼含热泪在蒲团上向和尚磕头致谢。她告诉和尚,母亲给她梳头了,还给她插了发簪。说到这里,她下意识一摸头发,不由怔住了,因为头上分明有一支簪子。她拔下来一看,眼中又流下泪来,她认得这簪子恰是妈妈当年常用的那只。


看到簪子,妇女又想起了水果,她急急忙忙去摸鞋袜,感到里面真的有两枚硬物,摸出来一看,哪里是什么果核,分明是一白一黑两粒棋子……


有了这次奇特经历,妇女彻悟了人际情缘,从此不再梦中哭醒。这件事情传开以后,东岳庙一时声名远播,引来了更多善男信女。


东岳庙一年两次庙会,分别是正月十五、三月二十八,其中最热闹的要数三月二十八那次。


传说农历三月二十八是东岳大帝的生日,东岳庙一早撞钟三十六响,大开山门迎候香客。当天从石门、澧县、临澧、慈利的城镇乡村涌来数不清的善男信女。人们拥挤匍匐在高逾一丈的东岳大帝神像前祈祷许愿,从早到晚,香烛高烧、炮声不绝。许完愿的人们等于了结了一桩心事,走出庙门,无不兴致勃勃逛逛庙会。


庙会沿山门前一条小街铺开,西起古堰堤,东接大马路,全长不过三百米,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街上除了最多见的卖香烛鞭炮的,还有卖银饰、卖白糖、卖发饼、卖麻花、卖雪枣的。农活是乡里人的根本,庙会上也有卖锄头、镰刀、撮箕、箩筐的。古庙正对面是一座祠堂,祠堂右手边有人耍蛇,左手边有人说渔鼓,都内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全是伸长的人脑袋……


庙会从辰时开始,巳时人潮涌动,午时摩肩接踵,未时人影散乱。到了申时,庙会上就基本见不到外乡人了。这时候最开心的是庙街人家的孩子,他们聚在牌楼前,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在旁边的街沿上选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放一只鞭炮在上面,再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卵石照准鞭炮重重砸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孩子们乐得满脸开花。


砸完鞭炮,孩子们还要溜进庙内捉迷藏。大殿里神像森列,烛火摇曳,气氛有些吓人,恰是孩子们证明自己胆大的好机会,无论藏的还是找的,都觉得既刺激又好玩。


住在庙内的只有一个驼背和尚,此时正拿着扫帚在院内清扫纸屑落叶。他不时冲着跑进跑出的孩子们喊道:“别乱跑,小心碰倒烛火。”声音虽然很大,但丝毫听不出烦躁。这一天他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心情却特别好。他一边扫着院子里的垃圾,一边盘算着今天的收入,香火钱似乎比往年只多不少,还有大殿墙角那满满三大缸香油,换成钱足够他用个一年半载的,他有理由高兴。


酉时,街上人家陆续冒起缕缕炊烟。戌时一到,驼背和尚就抄起两根梨木鼓槌,“咚咚”擂响那面牛皮大鼓,低沉的鼓声往北一直传到三江口。鼓声甫停,村子里此起彼伏听到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叫声,那些玩疯了的孩子们依依不舍从庙内钻出来,一阵风跑进各自的家,空气中浮动着诱人的饭菜香味。


以上是庙街老人记忆中的景象,等到我光着屁股在庙街上跑来跑去时,古庙早已无迹可寻,庙址上立起了一所村办小学,名字就叫东岳小学。


古庙什么时候被毁掉的?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懵懵懂懂的,没怎么记在心上。时隔多年,对古庙有清晰印象的老人只剩下刘姑爷一个人了。


刘姑爷的老伴是我本家姑姑。他曾经当过镇里企业办主任,镇水泥厂厂长,退休回家后又做了几年村支部书记。


“解放那一年驼背老和尚就出去了,庙内没有了香火,也听不到钟鸣鼓音,完全作为学校来用。”


刘姑爷一九四三年出生,家就安在牌楼旁边,小时候常在庙内玩耍。在他记忆中,古庙是一点一点慢慢拆毁的。


一九五六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一连三场大雪压断了老槐树好几根老枝,房檐上长长的冰凌几乎垂到地面。在庙内小学教书的一个李姓老师为了让学生烤火取暖,就把神像砸乱烧掉了。


“神像都是樟木雕制的。那一年冬天,村子的每一处旮旮旯旯都弥漫着樟木香味。”


再过两年,大队部装电话缺钱,有人出主意卖掉庙内那口废弃不用的大钟。太重不好搬,最后被敲碎卖了废铁。至于那只大鼓,早就被公社文宣队征用了。


一九六四年,牌楼被推倒,从牌楼上拆下来的数十个青瓷小碗竟然一个都没摔坏。据说庙内的东西能辟邪,装东西不腐不坏,这些碗都被村民喜滋滋带了回去。


“那牌楼真美啊,日晒雨淋那么多年,彩绘都没有脱落。如果保存到现在,一定是难得的古建文物!”刘姑爷深深叹息。


再过十年,村里为满足孩子们的上学需要,将古庙房屋全部拆除,在原址上修建两排八间教室,建起了完全小学。


古庙没有了,庙街也不复昔日人来人往热闹景象,它回到了生活日常,成为专属一方村民的小小人间剧场。


[责编:廖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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