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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没有终止的意思(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没有终止的意思是什么词语)



恽寿平《燕喜鱼乐图》


沈周《西山雨观图》


苏轼(传)《潇湘竹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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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的又一新境


“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东坡经历生命风雨后的深刻体悟,也是他向往的人生意境,但知易行难,这样了然无挂碍的境界并非一蹴即就。从途中遇雨的《定风波》到多年后为王定国、柔奴而写的另一首《定风波》,东坡一路行来,于寻常生活、乡间野趣、新旧情谊之中,深化了自我的省思。下面我们就以他元丰五年、六年、七年到八年之后的作品为例,来了解东坡在日常行旅中的体悟,看看他如何寻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归宿。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阕词与前首《定风波》的写作时间很接近,都是写于元丰五年三月。词序:“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蕲水在现在的黄冈市的东边。东坡在《游沙湖》一文中也曾提到相关的事情:“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狮店,余将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名安时)善医而聋, 遂往求疗。……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词略)。是日,剧饮而归。”东坡因病求诊,病好了之后,也和医生庞安常成为朋友。他就在这种身心皆相对舒朗愉悦许多的情况下,随着庞氏等人畅游清泉寺。相传王羲之曾在清泉寺练书法,寺旁有一清泉,是他洗笔之处。这道洗笔泉清冽甘甜,游人至此,往往会取水饮用,东坡也兴致盎然地喝了,且颇觉甘美。就是在如此轻松的氛围里,他写下了这阕《浣溪沙》。


词的上片由三个意象组成:一是“山下兰芽短浸溪”,于溪水间就能看见刚发芽的兰草。这让我们看见了溪水之清澈,也点出了词序所言“寺临兰溪”之意。二是“松间沙路净无泥”,写散步松间小路,尘泥不沾,予人清新干净之感。之前东坡写《南歌子》曾说:“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干干净净的路,不惹尘埃半点侵的世界,是东坡自重自爱的精神表征。行经清澈的兰溪畔,再走过干爽的松间小径,空间一步一步地展开,时间也一点一滴地向前推移。第三句的“萧萧暮雨子规啼”,前面的清爽疏朗被萧萧暮雨取代了,而时间也不知不觉地来到傍晚时分,又是一日将尽;此时耳际响起的是阵阵的杜鹃啼声,杜鹃啼便是暮春时节,春天也到了尾声——时间推移的感伤就在这句景色的书写中,自然而然地被引拨出来……


词的下片,东坡借由理趣的书写来面对时间推移的无奈,作意全在“溪水西流”这一“反常”的现象。


谁说人老了不能重返少年?你看门前溪水不就能够倒流向西吗?人生诸多可能,本无必然如何,因此,就不要徒然感叹岁月流逝,自伤衰老。……我们习以溪水东流入海为常态,但兰溪由东往西流,正好相反,打破了常态,正显示事物未必有固定必然之态,而生命的发展又何尝不会发生反常的现象?当然,东坡并非认为人可能返老还童。他由此体悟到的是:老与不老其实只是一种心境,如果人生有各种可能的变异,我们又何必以“必然如何”自限,让自己耽溺于一种现象、一种情绪呢?因此,面对岁月飘逝,其实也无须过度伤感。


一般人过生活,往往容易纠缠在生活事况之中,而东坡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性情襟抱,总是试图从这些浮生日常中去思索、分析、纾解,从而使自己能有较为宽阔的视野,达到更高远的精神层面。


能从寻常的生活里感悟高妙的生命理趣,不只需要“诗人心智的内在之光”,更需要诗人有一份闲散的心——心情放松了,感官就会更加敏锐,敏锐的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开启了灵动的心智,于是,诗人才能从繁杂之中提炼出某种生命智慧,显现“灵视妙悟”。相田、医病、病愈、和朋友出游, 东坡在这一年的暮春,从现实平凡的生活里,一步一步地放松了紧绷的心弦,一点一滴地重新感受生命的滋味与色彩。


春天过去,夏日渐远,秋风乍起,东坡仍不免时间的感伤。他写《洞仙歌》《念奴娇》等,无非是试图梳理这些时空流转的伤悲,想从变化之中寻找一种不变的定理来安顿自我的生命。元丰五年(1082) 的初冬,写完《后赤壁赋》之后,东坡豁然开朗,体悟了“随缘自适”的安然,从而能够在这贬谪生活中感受闲情雅致,从闲心里去映照生命的自然喜乐。元丰六年(1083)以后,东坡写行旅中的一种体悟,就呈现了与过去不一样的另种风貌。我们来读这阕《鹧鸪天》: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这首《鹧鸪天》的上片全是写景,用的是清丽舒徐的文笔。“林断”是指树林到了尽头,王维诗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现在东坡行到林断处,呈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呢?林木浓荫消失了,映入眼中的是远方明朗翠亮的山峦,是修竹隐约遮掩的围墙人家——在这短短一句中,我们随东坡缓步行走,一景结束一景出现,无林则见山,见山而后又见房舍,终而驻足于“乱蝉衰草小池塘”。“乱”“衰”“小”的形容,呈现了一处寻常的乡野景色,蝉声不免杂乱、不悦耳,草色也难免间杂枯萎衰败者,而小小池塘更是难比水光潋滟的西湖,这只是荒郊里随处可见、因着季节天候自然呈现的素朴景观。接下来,东坡以少见的细笔写了一对很美的句子:“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仿佛魔法棒一挥,平凡的景色便添附了一层明亮动人的光彩,而东坡的魔法棒正是他闲适的心情。因为当心情闲适了,放松了的心就同时打开了眼耳口鼻等感官,明亮的眼看见了自在飞翔的白鸟,也看见与水相映的红荷,更闻到了自水面风中隐隐飘来的细细花香——东坡曾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唯有闲心,我们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大自然中和谐、美好的一切,也因此才能于平凡的人生、寻常的事物里见识到、体悟到那本来就存在的喜悦。


下片三句,一气贯串,却又有时间空间的转折。前面我曾说,东坡不是一味待在屋子里思考生命,他是在行动中去观看、去体察,进而认知生命的意义。这阕词正是他的散步文学、散步哲思。从村舍外到古城旁,写杖藜徐步的空间,而“转斜阳”一词灵妙地点出了杖藜徐步的时间之长,是不知不觉、悠然闲逸的就到了夕阳西下时分。时间流动着,空间变化着,而东坡没有特别的流连,没有多余的惋惜慨叹,他慢慢走着,一路前行……


结笔时,东坡回顾这趟杖藜徐步的心情:“浮生一日凉。”这一天,清凉天气让他得以舒舒服服地随兴散步,入眼皆是好风景。有趣的是,这“一日凉”的成因,细思量,竟是由于“殷勤昨夜三更雨”。想想看,说不定昨夜三更的雨声曾经扰乱了东坡的睡眠,惊醒他,也令他难以再入眠;没想到,第二天竟然放晴了,于是,前一夜的雨反倒是梳洗了大地,也带来了清新凉爽的一日。然则,东坡此时享有的闲情,又何尝不是因为现实上的失意而得来的呢?若非“乌台诗案”,东坡就不会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过着与乡野自然接近的日子;若非“乌台诗案”,东坡就不会有这么多时间和家人安和度日。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当下怨叹、惊恐、烦忧的种种,一旦事过境迁,回头再看, 会发现自己在其中别有所得、另有收获,此时,我们不禁也要感激那些灾难、那些挫败与失意——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许久之后,曾经有人问东坡:对新法那些人是否有恨?东坡自言心中无恨。唯有将自己从“恨”的禁锢中释放出来,人才能有所成长,从而会感激那些不堪的际遇让自己的生命到达了另一个意境。


这阕词写于元丰六年(1083),虽然只是小令,却清丽舒徐,颇能呈现东坡黄州后期日趋淡远的心境。当然,闲情、淡远的心境都不是骤然可得的,纵使体悟到了,心情依然难免起落。


元丰七年(1084),东坡四十九岁,已在黄州度过了四年多的贬谪生活。这年春天,他奉调汝州(河南临汝)团练副使。这样的调动往往代表朝廷有意减轻对他的责罚,甚至可能是重新起用的象征。四月,东坡带着家人离开黄州。由于无须立刻赶赴任所,他们一家人就顺长江而行,沿路游览山水、探访朋友。十二月来到了泗州(在安徽)。十二月二十四日,刘倩叔邀约东坡同游当地名胜南山(都梁山),喝茶食野菜,闲话家常,东坡因此写了下面这首《浣溪沙·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指的是一种心灵上没有利害烦扰,很闲适的欢愉,东坡认为这是人间最有情味的感受。唐代冯贽《云仙杂记》:“陶渊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杂投之,曰:少延清欢数日。”陶渊明过着清苦的日子,却颇能享受生活中的清欢滋味。太守送他一些酒,他就先加“舂秫水”进去,稀释了酒,也使酒变多了,悠闲浅酌的日子就多出了几天,清简欢愉的生活趣味也能延续得更长一些……这就是“清欢”,平凡简单,蕴含着人与人之间、人与万事万物之间最单纯的情味。


下片这三句写得自然、亲切,兼具了视觉、味觉与心灵的感觉,全由生活而来,不刻意为文,自有一种美好的趣味。


我们可以看到,元丰七年(1084),东坡的文字已经相当平淡自然,心境也显得宽愉疏朗。而他的仕途生涯也开始有了新的转折。贬谪生活结束,他离开黄州赴汝州路途上,来往于江淮之间,向朝廷乞求定居常州,希望归耕于此。但是,朝廷大局改变,元丰八年(1085)冬天,他先是派任登州,没几天,就被召回京师。此后三年多,官至翰林大学士,实际参与了国家要政。随着他获赦回京,当日那些受到“乌台诗案”牵连而被贬放的朋友,也都纷纷得到赦免,陆续调回汴京。好友多年不见,际遇各有不同,能在京师重逢,自然有许多感慨。下面我们就来看看他与好友王定国再相聚而写下的词篇《定风波》。之前我曾提过,东坡用《定风波》词牌是有意取“平定风波”之意,但这一次他要写的不是自己如何平定人生的波澜,他写的是一位女孩如何平定人生的波澜,以及那样的态度所给予他的启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词序:“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王巩字定国,家世甚好,是官宦子弟,从东坡学文,两人私交甚笃。“乌台诗案”发生, 他因收受东坡诗而遭牵连,获罪贬放宾州监盐酒税。王巩离京赴岭南时,家中的歌女柔奴自愿随行。三年之后,王巩北归,与东坡再度把酒言欢,相聚于酒筵之上。筵席上,王巩唤出柔奴为东坡劝酒。东坡记得这位宇文姑娘灵巧善应对,便试着问她:“广南风土应该不好吧?”意指在那边物资缺乏,生活应该不好过。这问题并无哀叹之意,倒有几分“想考考柔奴,看看她会如何回应”的兴味。没想到,柔奴回答得云淡风轻:“此心安处便是吾乡。”简简单单的答案充满了令人动容的智慧。东坡感动之余,特意写了这阕词称颂她。


“琢玉郎”是指王定国,说他是如同上天以美玉雕琢而成的美男子;“点酥娘”则是指柔奴,说她的肌肤柔滑嫩白有如凝酥一般;俊男配美女,正是老天爷有意的安排。而这位美女不只有娇嫩的外貌,更是歌声动听的歌女:“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柔奴的歌声有多美呢?当她轻启朱唇,明亮美丽的歌声响起,仿佛清风吹来,雪花飘飞,炎热的地方转眼也变得无比清凉。这段文字既生动地写出了一对令人羡慕的丽人,也点明了柔奴的身份,赞美了她的歌声。


下片则写走过宾州困苦岁月归来的这对佳人,更有令人赞叹之处:“万里归来年愈少”。东坡在《与王定国书》一文也曾写道:“君实(司马光)尝云:王定国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黄州五年,东坡不免自叹衰老,努力地在时光流逝的忧惧中自我调适、寻思化解。可是看看王巩、柔奴,他们在那人人认为是瘴疠之地的岭南生活多年,不但不显老态,反而越发年轻!眼前的柔奴,微微地笑着,清雅的笑容里仿佛飘散着岭南梅花的香气。柔奴放弃了京师里熟识的、比较舒服的环境,自愿陪伴王巩去南方过贬放生活,不辞辛劳也无怨叹,这样的精神何尝不是与梅花相似?梅花于酷寒中绽放,百花凋零而它独傲于枝柯,因此由来被视作士人高洁品行的象征。东坡说柔奴的笑容散发着南方梅花的香气,也就是以梅花来比拟这位歌女,赞美她如花的容颜与不逊于士人的高雅品格。那么,这样一位女子如何看待那段贬谪的岁月呢?酒筵之上,东坡轻松提问,柔奴简单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京师繁华处也罢,宾州瘴疠地也罢,只要一颗心安定了、坦然了,便能欢欢喜喜过日子,便能感受周遭的温暖美好,那么任何地方也就都能成为安居的家。东坡之前写《定风波》,经过多少思索,而后体悟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而眼前这位小女子不需要那么多的学问、那么多的反省思考,就只是一往情深,凭着内心的爱选择自己的方向,然后毫不犹疑地向前走去,心安理得,何处不是家?我相信,这样简单的答案、纯净的心情,必然令东坡产生极深的感慨,也使他不由得赞叹眼前这女子,无怨无悔,勇于选择,单纯的心反而自然地达到了东坡还无法真正企及的生命境界。


“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静安闲的心是自由的心,属于自由的灵魂,无处不可适,无处不悠然,事事皆可观,物物皆可亲。若然,则现实里的风波将不复带给心灵汹涌的波涛与惊惧,天涯海角,辽阔的天地间皆是自己生命依归之处。这阕《定风波》是对柔奴的赞赏,而“此心安处是吾乡”正是东坡一生追求的生命归宿。


摘编 | 张进


导语校对 | 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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