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站刚开通那会儿，杨工第一次坐高铁从郑州回南阳，他给我拍了张人群出站的照片。
他说，没想到有这么多南阳人在郑州工作。
杨工是我的发小，毕业时进了S企。十五年前，他做的那个行业还被称为“朝阳产业”，被描绘为有着广阔的前景。
刚毕业的五年时间，他辗转杭州、宁波、漯河等分公司项目，还一度有过去非洲做项目的打算。后来，他选择回郑州常驻，与谈了多年的女友结婚。
当女友变成了老婆，拥有了自己的三口之家，他也开启了双城生活。老婆平常在南阳打理自己的事业，他工作日在郑州上班，周末回来陪家人。
我跟拍了杨工一天的双城生活，在郑州工作的南阳人，也许多少能看出点自己的影子。
01
南阳市中心到郑州
周日下午三点多，杨工准备出发去郑州。他刚刚参加完奶奶的大寿宴会，喝了些酒，我帮忙开车，他要先把孩子送到外婆那里，孩子有些咳嗽，在路上他去药店去取了些药。
他说这个周末事比较多，还没忙完，就又该走了。
从南阳市中心到高铁站下午这个点人不多，但是路途需要绕过机场拐个大弯，中间穿过一个村庄，耗时40分钟，平常如果市区遭遇堵车，得1个小时。
（去东站要过一个村，很不方便）
南阳到郑州的高铁1个小时20分钟，如果算上去东站的交通，得两个半钟头，这让高铁通勤郑州的优势大打折扣。
由于疫情，我们早早准备好口罩，16点左右到了高铁站。当天G6694这趟车晚点了一个多钟头，让我们之前的匆忙赶路，变得没有意义。
诺大的南阳东站，候客厅只开了一半灯，显得无精打采，比较糟糕的是大厅没有暖气，我们穿得很厚，但坐了一会儿就感到发抖，跑到楼上发现更冷。
杨工想找龙腾VIP休息室休息，一看，南阳站的休息室是河南省农村信用社的贵宾卡才可以。
一个小时的等待，我们在候车厅无聊转悠，南阳东站的柱子上，做了至少5家酒的广告，泸州老窖、摘要、赊店、习酒、彩陶坊，时钟是飞亚达赞助，靠里面的柱子是中国移动的5G广告，广告位不多，显得异常单调。
02
郑州的夜晚
5点40分，列车进站。这趟车人不多，但因为恶劣天气，车开得比较慢，到郑州东站时，已经7:30分，开了近两个钟头。如果从下午出发算起，这趟到郑州的行程花了4个半钟头。
到了郑州东站，一切都方便起来。我们快速走到出租车停车场，杨工在一排出租车里挑到一辆蓝牌儿燃油车，迅速走过去坐上。
他说：“我试过好几次，燃油车打到我那里只要35块，但是新能源要差不多50块。”
杨工三年前在郑州四环买的网红盘L小区，距离东站有40分钟车程。
他从2015年开始关注这个盘，当时房价不到9000，他犹豫了半个月，房价涨到了9800。
后来交了2万认筹，临到开盘钱不凑手，又把名额让给同事。
直到2018年，他才东拼西凑弄到了首付，这时L盘的价格已经涨到13800，付完首付每月房贷5000 。
我们在L小区正门下车，小区门口的区间道还没有彻底完工，远处的写字楼正在收尾阶段。
夜色里，道路两边停满了车辆。密密麻麻的楼盘，没有交付的高楼黑黢黢一片，交付过的则像发光的屏幕。
L小区距离商业还有一段距离，当天风很大，站一会儿就冷飕飕，我们开车去三公里外的橄榄城吃饭。
（贺江路）
贺江路两侧汽车、电动车停得很乱，虽然天冷，但夜市丝毫没有打烊的意思，每家店的灯都亮得刺眼，不是那种昏黄的感觉，我们找了一家烤鱼，吃完已近十点。
（夜晚八点多的橄榄城）
走到楼下买杯杏仁茶，三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还在这里逛街买东西，看到我俩没戴口罩，还特意提醒我俩，此时贺江路的店还在营业。
我们返回L小区，杨工带我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区间道，一排夜市摊儿靠墙角排开，摆摊儿的小贩包裹得很严实，他们大概要熬到凌晨。
杨工找了个空隙把车停好，我们挑了一些炸串回去喝酒，等待间隙，又来了4拨人买炸串。
杨工随口问炸串老板：“你这一晚上能卖多少串？”
老板开玩笑说，这是商业机密。
我们看了摊位旁放了两摞夹馍，有30个左右，如果一晚上全卖完，差不多能卖个450块。
（回去后小酌）
郑州的夜市令人印象深刻，不管多晚，不管天气多差，都有小贩儿守在街边。
郑州的四环属于郑州的新区，这里的楼盘全都是近五年交付的项目，有夜市就意味着楼盘的入住率还不错，也证明了郑州的扩张有坚实的人口支撑。
回到屋子已经快11点，我们倒上酒小酌，杨工还没有睡意，打开电视看了会儿谍战神剧。
03
工作日一天
早上我七点多醒来，杨工已经去上班。
他为了避开堵车，六点半左右起床，有时想多睡几分钟，还定了好几个闹铃。
他从L小区走高架开快车20多分钟到公司，然后楼下吃点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不到八点下楼，L小区内已经开始了核酸检测，排了几十号人，杨工说他们公司楼下也在排队，人太多，问我小区人怎么样。
（小区核酸检测）
核酸检测很快，不到20分钟就轮到了我，之后出小区在L小区附近找吃的。附近底商都是新装修的店面，白天没什么生意，昨晚道路两旁停满的车辆基本都开走了。
（郑州常见的小区底商）
住在这里的人，和杨工一样，都是早出晚归。早上六七点起床，晚上七八点回家，这里的生活属于夜晚。
（附近即将完工的写字楼）
L小区属于千亩大盘。郑州早在十年前，就采用品牌开发商参与城建的模式，这一时期，郑州诞生了很多体量巨大的楼盘。
大盘的特点就是开发商会配建指定的公共配套，例如L小区一角，早早落地了创新街小学和八中。
不过周边配套很单调，除了必要的学校和底商，剩下的就是房子和房子。用杨工的话说，这个盘还是一个伪地铁盘，说是地铁就在家门口，但实际上盘太大，从他这个小区走到最近的站马屯站，得十几分钟。
我在L小区附近绕了一圈，著名的宇通客车工厂在旁边，外面停了很多工人的电动车。站马屯地铁口，也密密麻麻停了很多电动车。
上午的郑州地铁人不多，车上几乎每个人都在看手机，静悄悄。
2号线换乘5号线，我在康宁街出站，一个非常不同的郑州矗立在眼前。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照耀下异常耀眼，欧式风格的海汇美术馆显得异常别致，据说它还是个节能型建筑。
东站附近，乍一看去，很有国际都市的观感，和印象中二七区、金水区的老郑州完全不同。
周边的高层房价在2万到3万之间：
远一点的新里卢浮公馆，2万出头，一套房子200万左右。
海马公园二手房卖到了2.8万，一套90平左右的房子，240万起步。
洋房海马壹号公馆，单价则在3.8万左右，一套房子500万起步。
这个地段的房价在郑州属于中等靠上。
在L小区交房以前，杨工一直在东站附近租房，89平的两室，房租一个月3000。
他与同学合租，均摊房租。房子交付以后，他搬了出来，每日步行上班换成了开车。
我们算一笔账，一天开车来回40公里，一个月800多公里，油费加停车一个月800左右，确实省去不少开销。
杨工上班的写字楼在汇艺中心，这是郑州近五年来新晋的网红打卡地，由于周边都是写字楼，这里商业的客源相对稳定，也入驻了一些品牌餐饮。
旁边的万怡酒店，非节假日入住一晚价格在400上下。
我从康宁街站步行走到汇艺中心，楼下的上班族在肯德基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做核酸检测。
中午到了饭店，依然有人在排队做核酸。
杨工最初带我到楼下的公司食堂吃饭，上班族在不算宽敞的食堂排了长长的队伍。
我大概算了算，如果排队的人都坐下，小小的食堂显然坐不下，这也意味着不少人打完饭，应该会去办公室吃，吃完饭躺一会儿，喝杯咖啡，然后接着工作。
（简陋的外卖柜）
午餐的时候，我看到写字楼下的外卖柜，高大上的写字楼与寒碜的外卖柜非常不相符，有的写字楼外，物业非人性地只放了一个桌子在外面，格外衬托出打工人的苦逼。
这样放个五分钟，饭菜应该也凉了。
我和杨工打算跑到附近的美食街吃午餐。中午饭点的美食街，客流不少，饭菜种类更多一些，一碗面或者粉15块，带点荤的，基本都要20块靠上。
吃过饭，我们在附近转悠，大楼之下的广场、成片的绿地草坪、商业街、绿地双子塔、年轻人的面孔，让人看到郑州的朝气蓬勃。杨工平常吃完饭，会在办公室找个沙发躺一会儿。或者去咖啡店喝杯咖啡。
广场上，不少上班族在风中排队检测核酸，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排了很长的队伍，他们打扮时尚，一脸轻松，彼此聊着天，让这“冻人”的检测看上去也不那么难受，这已经是今年郑州第N次全员检测。
我们坐进咖啡店里闲聊，杨工的这份工作，已经做了十多年。刚入行的时候，S公司作为外企是行业第一梯队，一度占到国内市场80%的份额，业务一直很繁忙。
但近些年随着国内同行的反超，公司的份额一直下降。近些年比较紧张的国际形势，也直接影响到了杨工的工作和收入。
用杨工的话说，2000年左右的时候，干我们这行的，一个月过万的工资很正常，当时郑州房价只有几百块。
2010年，我们出差可以天天住着华美达、喜来登，普通工程师基本上都是星级的长包房，当时国内同行，出差一天标准是150，现在刚好反过来了。
杨工所在的公司两年来在大陆的市场份额下滑，目前整体处于收缩状态，这也让杨工做得很艰难，可能随时都要面临淘汰。
他也想过去其他同行单位，但英语没有优势，忙成狗，收入还要降低，三十多岁的男人想跳槽，其实要考量很多。一旦换工作，别的不说，房贷和信用卡债务是第一时间要面临的问题。
这让杨工近一年来一直很焦虑，想过未雨绸缪，考点什么资格证，或者在行业内进修，毕竟这一行已经做了这么久，人脉和技术都有积累。但目前鸡肋的状况，他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杨工对工作很投入，刚入行时他认为这行就是写写报告，吹吹牛逼，如今他带领了一个小团队，早出晚归，十年如一日。
他从当年皮肤黝黑的少年，成长为如今沉稳周到的中年。他腰板挺直，健步如飞，工作日精精神神。不跟太牛的校友比，在同学之中也算混得不错。
我看到他每日回到家里，研究资料和学习的身影，也看到他无聊时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或者打开电视随意地放个电视剧解闷儿。
他也想过让媳妇来郑州，但媳妇有她自己的职业规划，也舍不得南阳的事业。
他有时也抱怨，郑州好不容易供了房子，花了钱装修，到头来自己也不知道能住多久。
他每日早起去上班，今天的云重复昨天的云。
身边同事都很忙，在郑州这种城市，人情要淡漠很多，尤其他们这行靠技术吃饭，平常没有太多社交，偶尔喝酒也是业务需要。他说郑州目前这行情，吃饭花不了多少钱，喝酒一喝都是上千块。
一年多来，杨工时常失眠，行业资格考试，他差了1分没考上，他说这他妈是命。他想过回南阳，但没有对口岗位，回家意味着转行，他只能继续留郑州忍受内卷。
当我离开郑州的时候，我发现了杨工放在鞋柜上的鼻炎药，他有过敏性鼻炎，到秋冬季节就难受，最近郑州变天，他大概受凉了，还不时咳嗽。
郑州生活很单调，竞争激烈，但有产业，有就业。南阳生活很安逸，但年轻人很难找到理想的岗位。
郑州南阳双城奔波是不少南阳打工人的常态。往来穿梭之中，往往会遭遇两个城市价值观的碰撞。
郑州的商业化思维，让年轻上班族可以在职业生涯里逐渐定义自己的职业价值，最终有自己的一片天。
南阳的小农思想，让许多人老气横秋，仿佛只有铁饭碗才最香，最安稳，即使创业，隐形成本也很高，造成了南阳和郑州人迥异的就业思维。
郑州南阳双城生活，也是许多南阳人在河南的一种生活权衡。
虽然奔波，但理想不灭，虽然单调，但总有温暖的底色。
冬日阳光下，我再次走过绿地双子塔，走过宇宙星，走过法国梧桐挺立的街道，天空被冷风吹得干干净净，每一个为生活而奔波的人，都值得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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