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 |《天道》剧照
01
多少寺庙招聘会计？
最近，一则寺庙招聘会计的新闻引发热议。招聘方是岭南名寺光孝寺，坐落于广州，已走过一千多年历史，也是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此之前，不少关于寺庙招聘的信息也登上过热搜，但当会计这个专与钱打交道的岗位与佛门净地挂钩，其中反差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实际上，这不是光孝寺第一次招聘会计。据其官方公众号显示，从2016年开始，光孝寺多次公开招聘财会相关职位，包括仓库管理员、会计、财务主管、出纳等。
2017年，光孝寺曾直接招聘注册会计师，明确要求持证上岗。除此之外，其他财会相关职位对「持证」并无硬性规定，但对实操工作经验提出了要求。2018年的一则招聘启事中，更是将会计和出纳列为「长期招聘」岗位。
面向社会招聘的岗位不要求出家，「在家人」也可，但有些标注了「佛弟子优先」，最低限度是「对佛教有一定的理解」。最近这则已经将此类要求剔除，可见招人不容易。
梳理多家寺庙官微发现，除了光孝寺，广东六榕寺、上海玉佛寺、江苏法宝寺等都招聘过财会相关职位。例如2017年，玉佛寺发布了一则招收财务主管的需求。招聘启事写得很佛系，未注明具体岗位要求。有读者留言询问年龄区间，回复也很有禅意：无年龄限制，只需「有信仰，有梦想，有情怀」。单就这一点，对「35岁焦虑」缠身的都市打工人来说真是极其友好。
这篇纳贤文下，一位读者提到，自己应聘过摄影师职位，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对于一个有15年拍摄经验的皈依弟子来说很伤心。
可见人才济济，心向佛门。玉佛寺后来提到，上次的招聘启事发出后，上千份简历纷至沓来，算得上千里挑一。真正的「佛系」打工人，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前段时间，知名投资人朱啸虎提到当年饿了么的10万元「天使投资」，即来自这家玉佛寺。玉佛寺后来辟谣，并非天使投资，而是玉佛寺发起的大学生创业基金，提供的是全额贴息贷款，属于慈善项目。
位于四大佛教圣地之一——五台山的普济寺也曾以「义工」的名义招募财务人员。虽为义工，但对会计师资格证作出要求，工作内容包括所有财务工作程序，例如费用预算及税收、财务核算分析、成本控制等。有无薪资，是义工与社招的主要区别。以义工之名，或许也有避嫌的考虑。
会计岗位越来越吃香，一证在握者更是抢手，薪酬近年来水涨船高，作为非营利机构的寺庙招纳此类人才时，在薪酬方面显然拼不过其他公司。但寺庙自有核心竞争力——「佛系」，满足了越来越多疲于奔命和内卷的都市人对岁月静好生活的幻想。
在寺庙做会计，除了领略佛门清修之地的气息，对于具体工作内容而言，大概与普通公司的琐碎枯燥无异，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恐怕会失望而归。所以，不少寺庙都把「能承受较大的工作压力」写进会计岗位要求里，并提醒那些一时脑热的应聘者，「能坚持一年以上」。
此类社会招聘是真实的，对象是寺庙所需的各种专业技能人才，无须出家，例如前两年备受关注的寺庙新媒体小编。而更早年间网上流传的那些高薪招聘和尚法师的内容，则为谣传。寺院出家人主要来自各大佛学院培养的学僧，从不面向社会公开招收。踏入佛门心切的打工人千万要擦亮双眼。
02
香火手中过，佛祖心中留
光孝寺对财务会计相关人员的需求，早有迹象可寻。
2015年，光孝寺住持、广东省佛教协会会长明生大和尚在佛协的一次会议上发表讲话，指出当前寺庙工作存在三大薄弱环节，不重视财务工作居首。他提到，不少寺院没有建立规范的财务管理制度，住持也缺乏财务知识，导致日常的资金使用出现混乱。
那次会议上，佛协向每位参会者都下发了《会计实操手册》，这本小册子由专业会计师事务所根据寺庙实际情况编写而成，明生大和尚要求，寺院管理者人手一本。也算是煞费苦心。
即便是佛门清净之地，与钱财打交道不仅是必须，更是日常。汪曾祺的小说《受戒》有一段关于寺庙钱财管理的描述：
仁山，即明子的舅舅，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也不叫「住持」，却叫「当家的」，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他屋里摆的是一张帐桌，桌子上放的是帐簿和算盘。帐簿共有三本。一本是经帐，一本是租帐，一本是债帐......这三本帐就够仁山忙的了。另外香烛、灯火、油盐「福食」，这也得随时记记帐呀。
当然，小庙里一人可全盘掌管账务，但并不规范。实际上，寺庙的财务管理古已有之，例如研究最多的唐代敦煌寺院的财务管理制度，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在传统僧团管理的「丛林制度」中，方丈之下设「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四大班首不管具体事务，只行教化之责，八大执行才是真正的管事人，其中以监院为首，也就是汪曾祺小说里的「当家的」，在方丈领导下总理寺务，尤其是财政。库房（财务部）除监院外，还设有都监、副寺、库头、庄主、监收等职务，相互配合，同时相互制约。以「四柱法」为会计法则。
寺院管理之中，财务管理本就是重中之重。财务管理的目的是规范，防止资金滥用和腐败滋生，实现可持续发展，而不是闻钱财色变。
香火手中过，佛祖心中留，大抵如是。
外界很少了解，针对佛教财务问题，当下我国制定了专门的管理制度。例如2005年的《民间非营利组织会计制度》，2010年又下发了《宗教活动场所财务监督管理办法(试行)》（下称「管理办法」）。
例如《管理办法》第10条规定，宗教活动场所应当配备会计人员负责会计事务，或者委托具有资格的第三方中介机构代理记账。
十年前的《管理办法》提供了两种选择，还有转圜余地，去年11月新的《征求意见稿》里，已经对「配备会计、出纳、资产管理等必要的财务人员」提出明确要求，取消另一种选项了。
又例如《管理办法》第32条规定，至少每年向管理机关提供财务报告，包括资产负债表、业务活动表、现金流量表等附表；第33条规定，接受信教公民的监督，定期以适当方式公布财务收支情况和捐赠情况。
但何为「适当方式」，如何接受信教公民的监督，并未具体说明。整体来看，《管理办法》相对抽象。具体如何细化操作，只能全凭各寺自觉。
某寺的财务管理制度，也比较简略
再往前追溯，发布于1993年的《全国汉传佛教寺院管理办法》，将财务管理和资产管理单独设为一章，其中早就提到，「应建立健全现代财务管理制度，设置会计、出纳人员，各司其职，一切收支，均凭证记帐，严格手续。」
尽管这些规定已发布多年，但直到2015年，广东寺庙的财务管理不规范在明生大和尚看来依旧棘手，可见落实下去并不容易。
出现挪用资金的情况，源于内部财务管理制度不健全
不只是广东。2020年，湖北省佛教事务服务中心对省内38个寺庙进行了走访调查，结果显示，38处寺院中，只有7处单独建立了会计账，只有5处按照《民间非营利组织会计制度》要求制作了财务报表。有的寺院日常买菜、劳务、购物、维修等支出的凭证基本都是白条。总体来说，呈现出「大庙规范、小庙混乱」的不平衡现象。
会计管理中最基础的要求——会计和出纳不得由一人兼任；打开功德箱时必须有三人在场，所谓「三把钥匙」——有些小庙都难以做到。
再来看前述那些规模较大、香火鼎盛的寺庙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财会人员的行为，或许会产生不一样的视角。除了吸纳专业人才，或许也可以作为自己财务规范的证明，摆出「欢迎社会人士考察」的姿态。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算外部监督之举。
从一些社会新闻中，人们也可以一窥其他外部监督方式。
例如2019年的一则新闻显示，长沙麓山寺住持圣辉大和尚离任在即，离任前有一个特别的流程：聘请湖南智超联合会计师事务所，对其本人在麓山寺任期内的财务状况进行审计，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离任审计报告》后，方可卸任。
再例如2020年6月，深圳市委统战部发布了一项招标项目的公示。中标单位是深圳德永会计师事务所，金额30万。任务是：中标人需对全市56个宗教活动场所近三年的财务情况（2017年至2019年）进行年审，主要审查其财务行为是否规范，有无存在重大的财务收支问题。
03
玉佛寺的探索
就目前整体情况来看，长三角地区的佛寺财务管理水平位于全国前列。
2014年，玉佛寺方丈觉醒法师接受采访，提起玉佛寺引以为傲的财务管理系统，比大集团还规范。「我们这里报销过程，需要过五道关，由五个人签名。我做方丈不签任何字，不管财务，不管图章，财务的事，都由专业的人士来管理。我们这套财务系统，是从真禅法师（玉佛寺前任方丈）开始建立起来的。」
此外，玉佛寺还有一项「身先士卒」的举措。
2005年，出现在上海交大校园里的僧人学员引起了媒体的广泛报道。玉佛寺近水楼台，与上海交大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合作，开设了「玉佛寺高级管理人员MBA课程」，首期学员13名，都是寺里的法师和居士。
觉醒法师接受采访时说：「僧人学习管理知识绝对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希望加强寺内的管理水平，与时俱进。」一位参与了课程的法师认为，商法课讲的合同相关内容对自己很有帮助。「我们的经济自养部门经常会涉及到一些合同，万一碰到没有诚信的合作方呢？」
这一举措毁誉参半。一方认为，青灯古佛的寺庙应该与商业世界保持距离。另一方指出，身处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玉佛寺与那些深山老林的寺庙不同，拿现代管理学武装自己无可厚非，只要弘扬佛教的初心不改。
觉醒法师用一句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为自己辩护。他的理由是，从前佛教信徒多是老年人，没有文化知识，现代的佛教徒无所不包，从学生到商人，知识面广而丰富，经常来和出家人讨论问题，如果出家人没有丰富的学识，一问三不知，是难以普度众生的。
玉佛寺与上海交大合作后，寺庙与高校的结合渐成风潮，各大佛学院与高校合作办学的情况也随之涌现，让就读于佛学院的学僧们可以拿到双学位。
位于海南的南海佛学院直接开设了管理系，与传统的汉传佛教系、佛教艺术系并列为学院的三大系科，可见其重视程度。管理系下设寺院管理专业，所学课程除了基础的佛学理论之外，还包括《寺院管理概论》《中国寺院管理沿革》《寺庙人力资源管理》《寺院经济与财务管理》《寺院管理信息系统》等专业课程。
杭州灵隐寺更进一步，与同处杭州的中国计量学院合作，结合现代ISO9000质量管理理论，推出了寺院规范化管理体系。
传统寺院与现代管理制度碰撞出了火花和异响。复旦大学哲学教授王德峰在一次讲座中提到，自己有一天在复旦校园里遇到身着袈裟的和尚，出于好奇上前询问对方来这干什么，和尚说，自己是一家寺庙的监院，来学MBA课程。
王德峰愣了一下。他说自己当时心里在想，你们庙里的那个钵太大了，钵里的饭已经多到需要管理的程度，佛陀托的钵很小，装的饭吃完就够。但这话最终没有对那位僧人说出口。
参考资料：
[1]《新时期加强佛教寺院财务监管工作的几点思考》 作者：洪利民
[2]《佛教丛林四大班首，八大执事》 作者：玉佛寺
[3]《探访交大和尚MBA》 来源：新民晚报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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