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一些年前离开广东回湖北过年的人们，至今已经足不出户三十余天。待在家中意味着安全，也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生活的停滞。回广东复工是他们目前最迫切的愿望，因为房贷还要继续还，孩子学费不能停，要付房租铺租……他们没有流浪街头，却也面临着实实在在的生活难题。

复工日，被一根电脑充电线难倒的广州白领

马晓豆（化名）在广州一家制造业公司上班，老家在湖北宜昌。1月21日，她特意请了一天假，提前回家过年。在宜昌家里的爸妈正兴高采烈地置办年货，早早地电话通知亲戚们来吃年夜饭。她和家里说了，今年会把同是宜昌人的男朋友带来家里，正式介绍给亲朋好友们。

除夕夜，新年钟声即将响起，她在微信里和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春晚，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通知正月初一（1月25日）开始，宜昌要实施交通管制。马晓豆不是很相信，回来路上，她看到街边的商店还开着门，人群来往依旧，小城一片祥和。“虽然前一天已经听到武汉封城的消息，但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没想到。”她问了一圈朋友，证实已经在微信疯传的消息属实。

1月24日，湖北宜昌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空指挥部发布通告，自1月25日6时起，对高速公路、普通公路和铁路实行交通管制。宜昌东火车站、枝江北火车站、当阳火车站进出站通道暂时关闭。

她有点慌，爸妈也慌了。本来怎么都劝不动放弃新年聚餐的妈妈，开始主动打电话，一一通知各家亲戚别来，还发起全家每天三次测量体温，时不时就提醒一句“多喝热水”，或者“喝一袋板蓝根”，带小狗出门扔垃圾时，还会给小狗的脚掌套上当阳塑料袋。

“1月25日到现在，除了去小区拿物资、倒垃圾，我们一家都没出过门。”马晓豆和爸妈已经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男朋友家离她家只是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也没见面了。马晓豆说，虽然自己所住小区目前没有病例，但刚封城时，湖北各地确诊病人数量每日成千地增加，每天一睁眼，还是免不了胆战心惊。

她本来想着在家里只待10天，所以行李收拾得比较简单，电脑充电线也没带回来。2月7日，广州市发文要求现仍滞留重点疫区的人员，在广东省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解除前不得返穗。马晓豆有点无奈，原定2月10日复工的公司通知她在家办公，但电脑先是没电，后来又出了故障，许多工作只好麻烦同事代做。

“耽误不少事，这个月工作绩效完成不了，工资也会受影响，回到广州还要加两个月班才能补救。“在家办公并没有想象中顺利，一个小小的充电线已经难倒了她。商店关门，小区封闭，快递停发，她买也买不到，借也借不到。最后辗转三天，才找到一个可以步行来她家送充电线的朋友。

自驾回广东沿途测了12次体温

与马晓豆一样，在佛山工作的宜昌人南风（化名），也在2月10日复工前夕收到公司在家办公的通知。“电脑出了问题，快递不通，也无法买新的。”南风说，复工半个多月，实际自己还是停工状态。她原计划待到正月初六，没想到在家里过了30天。这些天，她活动范围局限在家和小区，出门只有一件事，取回志愿者帮忙采购的物资。

“家里有房贷要供，佛山合租的室友准备搬走，原本两人分摊的房租现在我一个人付，都要花钱。”南风说，有份工作才能维持基本生活，她刚工作一年，积蓄不多。如果再不回佛山复工，她甚至担心自己公司可能不再需要她。

伍先生在一家通信企业上班。两年前他的双胞胎女儿出生后，一直在宜昌老家生活，他来到东莞工作。“平时很少和孩子见面，今年提早回去想多陪陪她们，没想到陪了一个月房产。”伍先生有点哭笑不得，虽然在家里能照顾孩子，但他必须考虑回莞上班的事。和许多工薪阶层一样，他也面临着每个月一笔不小信息网的房贷要还。

“铁路、汽运、航空，连镇上的公交车都关了，只能自驾。“房贷不能停，工作也信息网不能停，马晓豆开始到处打听出城返穗的办法。她没有车，在微博上看到不少和她一样赶着回广东的网友，便加入一个互助群，打算碰碰运气，在群里找同路人，搭个顺风车。

办理通行证手续、疫情新闻、发牢骚、打气鼓劲，是互助群里的日常话题。南风、伍先生先后进群，群从一开始的几十人，到后来增加一百多人，有上班族，也有做生意的个体户。每个进来的人都有类似的愿望，想回到广东，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各自又面临不同的难处。

办理出城通行证需要几份材料，要盖好几个大红印章，不同社区、街道有所差别，但基本上都需要复工证明、目的地企业或社区的接收证明、医院体检的健康证明、出发地社区或街道盖章的承诺书等几类材料。这些证明要办理齐全，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南风租房所在的社区、工作单位不同意她返回，无法开具接收证明，最后不了了之。马晓豆没有找到顺风车，通行证需要填写车辆信息，她也没办成。群里有的人符合申办条件，也租房有车，但只身一人自驾，担心过度疲劳，不敢贸然上路，也只好进群等一位懂开车、目的地接近、也符合办证条件的同伴。

规则基本明确，不断有新的信息、新的人群涌入，但真正办下通行证踏上返穗路的寥寥无几。偶尔有人冒出一句，“某某老乡拿到通行证，已经回到广东境内了“，群里马上又开始热闹起来，人们争着问经验、发截图、讨论对策，计划着再跑几趟。

伍先生是少数几个幸运的人之一，他办理通行证前询问了东莞有关部门，得到允许接收湖北返工人员的回租房复，决定自驾返莞，并在2月25日办好了通行证。在村、市、省的各个交通管控点，他要经历登记身份证、测量体温，消杀车辆、审核通行证几个步骤才可被放行。“测了12次体温，做了两次车辆消杀。每到一个高速入口，也主动告知防疫人员自己从湖北返回。”伍先生告诉记者。

2月24日，国务院《关于依法科学精准做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明确要求，对疫情特别严重的湖北省继续采取最严格的防控措施，已实施交通管制的武汉市和湖北省其他地市，严控人员输出。2月25日，宜昌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下发通知称，除因疫情防控、医疗救护、应急抢险、殡葬服务、运输生产生活物资等需要离鄂的人员及车辆通行事宜，全市所有交通管控点对其他在宜离鄂人员及车辆一律不得放行。对所有在宜人员及车辆暂停发放离鄂通行证，前期已发放的一律作废，尚未出行的由县级疫情防控指挥部负责收回，已在出行途中的由各交通管控点负责收回。

25日当天，伍先生出发四小时后，上述两份通知当阳发上了群里。看到群消息，他担心自己会在高速上被劝返，但他不想再回到宜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往前开了。”他说。群里有人提醒大伙别丧气，分享了湖边散步看到的春日风景，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一口湖泊，旁边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

自驾互助群里网友发出春日风景鼓励大伙别丧气。受访者供图

”一下开心，一下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起初马晓豆没有很担心，看到新闻说广东省复工时间推迟至2月10日，她想，正月十五应该就可以走了。没想到过几天等来的是“一级响应解除前重点疫区人员不得返穗“的新闻。2月24日，广东省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调整为二级响应，马晓豆联想到近日宜昌地区的新增病例数也在减少，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只是两天后，宜昌市下发通知，宣告前期下发的通行证一律作废，加紧人员流动管控，除特殊情况在宜人员和车辆一律不得离鄂。

”一下开心，一下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马晓豆想出城的劲头在各类消息中被消磨不少，被问及现在的应对办法，她说”只能等待。等待疫情宣告结束，高铁开通。“马晓豆沉默了一会说，疫情过后，她想把爸妈接到广州，不在宜昌待了。

南风告诉记者，封城以后，每天起床第一时间就是刷新闻，看新增确诊病例数和最新政策，重点还会看别人顺利出省的经验。她印象最深的，是听说有人想走路到湖南境内，再转车回深圳上班。眼看自己通行证办不下来，严控通知一遍遍下发，她有点麻木了。这一个月，她房产和爸妈在家里做得最多的，就是看剧，她在手机上看，爸妈看电视。爸妈也和她一样担心工作的事。南风虽然常常焦虑，但还是安慰自己和父母，“只要单位一天没说开除我，就当成还有一线希望吧。”

伍先生开了20多小时的车，终于回到东莞的家中。社区对他做了登记和审核，要求居家隔离。“我所在湖北镇上没有确诊病例，在老家隔离一个月身体也没问题。”伍先生说，他配合社区防疫，但隔离期间，公司仍未要求他加入工作，2月工资预计缩水一半，“包括年假在内的许多假期，也被通知会用来抵扣隔离期。压力有点大，接下来要工作很久。”

随着严控疫情通知下发，群里也减少了关于自驾、办通行证的讨论，开始有人分享预定好的车票和飞机票，琢磨发车和起飞时间，猜测出城复工的日子。新闻里钟南山院士提到的“疫情基本四月底可以得到控制”、一份省内复工安排的文件、疫苗研发投入使用的预计日期、某些不知所起的网络流言……他们在各种信息流里计算着、等待着，时而觉得出城在望，时而又觉得遥遥无期。有时忍不住，群里会集体发牢骚，开始讨论“房租要交不上了”“房贷也要欠了”的话题。

“如果4月才能复工，要到5月才有工资，这半年就算废了。”有人在群里说。

“能不能让房东减一点，或者推迟一个月再交。”有人接话。

“房东让先别回，我问她能不能免房租，她说孙子孙女上学的学费还要靠她……听不下去，3月1日要交租了。”有人回了一句。

采写：南都记者 王瑜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