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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市沈河区合易明道催眠保健咨询工作室(明道是哪里的)

一、


为了表示同剑尊结契的重视,我沐浴焚香,连算三卦。


不吉、小凶、大凶。


还挺层层递进。

咨询

我默然,抓起蓍草就屁颠屁颠跑去找我的未婚道侣。


他正在院前练剑。白里透紫的泡桐花被剑气扬起,落了满地。


美人如玉剑如虹。


说明来意后,我当着他的面,又算了三次。


大凶、大凶、大凶。


这次还挺整齐划一。


“我们不是良缘,要不然还是……”我期期艾艾。


他的回答是一道凌厉的剑意,精准略过我的指尖,斩断了夹着的蓍草。


“重算。”雪白的袖间飞出一块龟甲。


这块龟甲品相极好,万年起步,我暗自估量,被斩断蓍草的愤怒瞬间消失。


他也不练剑了,屈膝半蹲在我身前,看我算我俩的姻缘。


结果怎么说呢。


挺一致,就是蛮费工具的。


因为某些人冷着脸劈废了无数块龟甲,就差把“它有问题”写在脸上。


算到后面,天道都懒得理我。不论我怎么卜筮都没有反应。


我垮着张脸护住身前这块龟甲,避免它死无全尸,屈辱道:“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学艺不精,而不是工具有问题呢?”


“那便多加练习。”他终于满意地起身,像是监督完学生做功课的督导先生。


我垂头丧气地收起工具:“枕寒流,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白衣的剑尊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只是从袖里乾坤中又掏出数块上好的龟甲,全摆在我面前,神态带着些微青涩的温柔:“给你。”


“不要取消结契,好么?”


泡桐花亲昵地停在他肩上。


我没看他,盯着这些龟甲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是把活了千年以上的王八都灭了是吧?”


他瞬间神色冷漠,不)再理会我,转头就走,只余一句冰冷的通知。


“结契日期照旧。”


二、


我和枕寒流的孽缘要追溯到一百年前。


正道六宗同气连枝,各宗的内门弟子都在问心书院一起联合培养。


我隶属天机宗,入学时年龄又小,因此很是受各位师长的疼宠。


天机宗情况比较特殊。


众所周知,两军交战,先斩预言家。再加上卜算天机这玩意儿纯靠老天爷赏饭,它不乐意搭理你怎么修都不行。导致几次正魔大战下来,天机宗就剩下一根独苗苗——我师父。


大战平息后,师父才陆续收了师姐和我入门。


师姐较我年长许多,对我来说相当于半个母亲,一手把我带大。


我入学时,师姐已结业多年。她放心不下我,委托留任书院的昔日同窗们好好照料我。


我本就是“稀有物种”,再多了这层关系,在书院的日子很是滋润。课上偶尔摸鱼也不会被责骂。课后的爱好则是去合欢宗弟子的居处看美人。我喜欢看他们跳舞。


楚腰曼舞,媚而不流俗。


舞毕,我的掌声往往是观众里最热烈的。


当然,像我这么不思进取去看漂亮小哥哥小姐姐们跳舞的废柴也不多。毕竟除了天机宗人少到不需要分什么内门外门,其他宗的内门弟子都是经过了层层遴选的天之骄子,一个比一个刻苦。


就连合欢宗这样主走魅力流的宗门都卷到飞起。


自从逮到我这么个固定观众后,各位师兄师姐就丧心病狂的在我身上施展媚术。


我那时还没到及笄之龄,尚不知道何为春心,就过早的见识了人世间顶级的风月。


合欢宗这一届天赋最高的弟子水怀媚伏在我肩头吐气如兰:“涣师妹,你且说说,这儿谁的舞最好看?”


我面不改色客观评价:“水师姐的回眸最是惊艳,柳师姐的腰肢又细又软,杜师兄……”


合欢宗各位娇笑连连,对我更是“如狼似虎”,越战越勇。


造孽啊。


如是五年,我其他各门成绩都平平,唯有禅宗的课程次次拿优。


再多的权欲诱惑,我都心如止水坐怀不乱,和尚见了都说妙啊!施主不如来我们空门吧!


在我即将结业这一年,我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坎——枕寒流。


他代替了先前的剑道先生给我们授课。每月初一十五立坛讲道,双日则监督我们的剑道修习。


第一次上他的课,我惊艳了会儿这人的皮相,认真听了一炷香。


但渐渐的,他的声音在我耳里化作寒溪轻流,清冽而缓慢。


意思是说催眠效果极佳。


我很快就开始“小鸡啄米”。


被抓包罚站时,我老老实实的回复他问的因何而入眠:“因为先生的语调实在是太平缓了。”


道场里都是与我要好的同窗,霎时笑声一片。


枕寒流的脸色也在笑声中淬了冰。


三、


我怀疑这人的心眼比针很小。因为在翌日的清晨修习中,他就罚躲懒的我挥剑一千次。


一千次啊!我瞪大了眼睛。


他蹙眉:“不过常规惩戒罢了。”


我慢吞吞道:“可是先生,我是算卦的,摇得动签筒、拿得起龟甲就可以了。”


这也是天机宗老传统了,武力方面一个个都又废又脆。


枕寒流问:“那若是遇敌,你当如何?”


这题修界的人都会,一位同窗帮我回答:“先生,一般天机阁的都会找个剑修当道侣。”


我补充答案:“医修也行,治得快。”


枕寒流显然被这种菟丝草行为震撼住。他们剑修一向讲究手里有剑便我命由我不由天,大多都不理解我这种躺平行为。


不过有的人不理解之后选择怜香惜玉,有的人不理解之后试图扶起阿斗。


枕寒流显然是后者,他逼着我去增强武力。


不想用剑没关系。在他手里,蓍草可以做暗器,龟甲炼化后则进可攻退可守。


我这朵娇花被他摧残得几近枯萎,无数次吐魂状认输:“先生,真要遇敌也是命数,我认命的。”哪有预言家血拼的?


枕寒流心如磐石,根本不搭理我。他只是个无情的“再来”机器。


一年后,我拼死拼活才从他手上通过考核。


他颔首表示合格时,我情不自禁泪如雨下并对冷酷的剑修产生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剑修很好,以后还是找个医修结契吧。


只要治得够快我也死不了,没必要,真没必要。


四、


书院的结业考试由各宗自主命题。


我听说水怀媚对上了禅宗的佛子了禅。


这波啊是必有一个延毕。


我大肆嘲笑她,并打开了自家给的试题。


笑容消失。


第一道题是去猎杀王八、找到合适的龟甲十片。


这道题不难,我在大江和大河蹲了大半个月,终于凑齐了年份达标的十个倒霉蛋王八。


第二道题是寻觅并制作一千五百根蓍草。


蓍草须得百年以上。


我占卜方位、认真计算、勤勤恳恳还是没找齐。


路过的枕寒流看我可怜,给我指了几处地方。


他说当年游历九州时曾看到过不少地方有,可以带我去。


我大喜过望,在袖里乾坤掏了半天掏出个嵌了玉的剑穗出来:“多谢先生大恩大德,小小心意,请笑纳!”


枕寒流淡淡地表示只是举手之劳,“既已结业,便不必再以师生相称。”


那时候枕寒流一剑断山河,早就名扬九州。我合理怀疑他不让我出去说是他教的,是怕我堕了他的威名。


不过他好歹还是收了我的“贿赂”,很是尽心尽力。甚至路过一些秘境还带着我进去历练。


指进某地之前先给自己算一卦。若是算出来吉就自个儿一个人进。


常言道,卜者难卜自身。给自己算卦很容易不准。师尊诚不我欺。


离大谱,我每次都能卜出吉,然后苦哈哈地进去。


等第二个任务超额完成,我已经学会了一边掐算一边抱头鼠窜,有时机就立马回击的游击战略。


好在枕先生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每次看我快不行了都及时出现救我于水火。


很尴尬。


前几次实战被救,我趴在人家怀里擦眼泪,甚至小声骂骂咧咧。


一面是死里逃生的后怕,另一面是深觉耻辱——怎会如此!我算出来的可是吉啊!


这还结什么业,回炉重造得了。


枕寒流没有嘲笑我。


他虚拢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单手就解决了敌人。


不得不说,非常有咨询安全感。


多次之后我悟了,得意洋洋地朝枕寒流公布结论:“是因为每次你都跟着我,才都能测出来逢凶化吉啦!”


枕寒流露出一个短暂的笑。


如晚云露出月亮、潮水带来星光。


【小剧场只有王八受伤的世界】


王八内部密聊。


千年王八A:大家伙注意穿着道袍神神叨叨的人类,他们搞算命的都心脏。我爷爷和爷爷的爷爷都被他们扒壳了。


八百年王八B:淦,我前几天遇到一个女的了,下手真狠啊。我一个兄弟无了,幸好我跑得比兄弟快。


半月后。


《悲报:据统计,本月共有十龟丧生,请诸位注意龟身安全》


若干年后。


一百年龟C:妈的又出了个拿剑的煞神,啥玩意儿,一天到晚没事干找我们王八麻烦。王八不如的东西。(骂骂咧咧.jpg)


九十九年龟D:听说是去讨好老婆,妈的。人类真不是东西。


【画外音】


蓍草:咋了,被做成蓍草根的蓍草不是命是吧,就动物命贵?我上报天道,告你种族歧视。


2.25更新


五、


我拿着龟甲和蓍草去书院交了差又要赶回宗门——第三个任务须由师尊亲自口授。


枕寒流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竟一路送佛送到西,御剑送我回了天机宗。


天机宗坐落在云雾浓重的隐山。隐山很是奇特,漂浮在云雾之中,并无路径可上。唯有本宗弟子才可凭着信物被直接接引上去。


我大大咧咧地朝枕寒流告别:“再会!”


枕寒流颔首。


上山前,不知何故,我心弦一动回头看了一眼。


枕寒流竟还没有走,站在原地注视着我。


墨黑色的眸很是专注,与我对视的一霎先是诧异而后泄出柔色。


些微云雾飘绕,他启唇朝我道:“再会。”


语气几近温柔。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古怪。


他是不是待我太好了些?他待其他的学生也这样吗?


我没心没肺惯了,向来不大注意这些细节。旁人待我好,我投桃报李便是,从来不曾多想。


可是枕寒流待我的的好,似乎与旁人并不相同。


但不相同在哪儿我又说不上来。


只好摇了摇头,先专心眼前的任务。


师尊高居在黑暗的星阁,四散的星辰是仅有的光源。她阖着双眼端坐高台,身穿绣满天下星辰的法袍,雪白的长发逶迤而下,仙气逼人。


师尊说按照惯例,天机宗弟子须帮凡人算够九十九卦才算是结业。


说罢,我就被什么东西抓住扔进了她身前的星河中。


虚空里,我听见一声听不大清的叹息。


以上就是我在人间一处街道摆摊的原因。


我本以为算满九十九卦并不难,哪想到一连坐了几日都无人问津。


来算卦的一个没有,来骚扰的流氓倒是不少。


此时此刻,我真的有点感激枕寒流。至少凭我自己可以拿着签筒把人打出去。


过了几日,我的摊位旁多了个俊秀的郎中。他撩起衣袍随地而坐,仪态颇为洒脱。


这不是我倒霉催的医修同窗柳素问吗?


说他倒霉催,是因为此人实在运道不佳,是走在路上都能被鸟拉一身的程度。


他看看门前冷落的我,我望望一身落魄的他。


相对叹气。


柳素问领到的任务是医治百位凡人。


我说这还不简单吗,你直接写个招牌:治不好不收钱,治好了也不收钱。一定有很多贫苦之人来找你看小病小灾。


柳素问默默道:“我的任务限制是每单诊金需达百两以上。”


按照人间世的物价,百两够普通四口之家吃喝一年了。


“你们师门怎么发的任务?”


“抽签。”


我:“……”


医者的待遇比我好些,柳素问那儿有不少人来询问。就是知道了诊金后,唾沫星子能喷我俩一脸。


人间禁术法。不久,我们就连合法摆摊的钱都出不起了。


我俩合计了几日,决定去蹭佛修的光。


众所周知,去求神拜佛的人或多或少有所求。


我蹲山脚,柳素问蹲庙前。


我算出有病人的富贵之家就去拦下车马,自称方外之人,尔等若有所求,径自往上便能遇见神医。


这次我和柳素问都长了教训,装扮出一幅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果然信得人变多了。


我们辗转多地庙宇。修界的医者就算不用术法也远胜人间凡医,柳素问的名声渐大。


他投桃报李,引荐他的病人们来我处算命。


有的人来,他说这是好人,可以提点一二抵挡些灾祸。


有的人来,他说这不是好东西,死了活该,是拿来给你宰的肥羊。


我说废话,我是算命的,我能不知道吗?


我俩相视大笑。


枕寒流来时,我们俩就一边勾肩搭背一边嘻嘻哈哈地平分今日的收获。


他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赶来,望着我的脸色冷若冰霜。


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我不禁收回了搭在柳素问肩膀上的手。


莫名其妙的心虚。


六、


枕寒流自称是受人所托来保护我。


我问是何人。


他瞥了眼柳素问,道:“借一步说话。”


柳素问生了颗七巧玲珑心,立马表示要去出诊先走一步。


我被勾起好奇心,凑过去了些:“什么人这么神秘?”


枕寒流也凑近了一步,低声道:“我师兄。”



枕寒流的师兄是向来有风流剑之称的沈河,与我并没有什么交集。


枕寒流显然没有说故事的天赋,他言简意赅:“我师兄心仪江巽道友。”


江巽。这不我师姐吗?


我顿生听长辈八卦的兴奋感,鬼鬼祟祟看了四周一眼,催促他:“还有呢还有呢?”


枕寒流显然没有讲八卦的天赋,语气干巴巴的。


但他记性好,师兄酒醉后同他的每一句哭诉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不知怎么讲,干脆就原文复述。


他就这么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转引一位情场失意人的抱怨,冷冰冰道:“师兄朝我哭说江巽道友有十日不曾理他了,送的法器也不收,他好难过呜呜……他问,江巽到底喜欢什么啊?”


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对不起,有点莫名的喜感。


我听笑了。


枕寒流看着我住了嘴:“抱歉,我不太会说故事。”


“没关系。其实没想到你真的会满足我的八卦欲。”我竖了个大拇指,“好兄弟。”


枕寒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好兄弟。”我们并肩回去时,他突然说。


像是有读心术,他继续道:“也不是师生。早说过了,授课既已结束,便不再是师徒。”


我一怔,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暗自扣上自己的脉门,它跳的这么快,是为什么呢?


我一个这么大胆的人,此时竟然讷讷不敢往下问。


不敢问,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天后,我隐隐有避着枕寒流的意思。


他也不在意,每日缀在我和柳素问身后。若有人对我卦象不满,口出恶言,一只执剑的手总会挡在我身前。


就像此前每一次在秘境遇险一样。


有了枕寒流,我和柳素问再也没有被人找过麻烦。


柳素问数次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在一个柳絮飘扬的春日,他问枕寒流能不能回避一下。


枕寒流初次见他时也曾这样表示。


枕寒流冷着脸避开了,走前他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带着无可奈何的祈求。


像花看蝶,风绕柳。


柳素问盯天盯地盯着纷飞的柳絮,就是不敢看我。


他最后红着脸支支是吾吾地问:“从前在书院,你说想找个医修当道侣,如今心愿可曾改变?”


我被刚刚枕寒流那一眼望得心烦意乱,一时竟没听清:“什么?”


柳素问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同你这样不开窍的人只能明说。”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转过来直直望着我:“书院出来考核的同窗那么多,你说我为何单单坐在了你的身旁?我为何不直接去富贵之家自荐,为何同你一直在一道。”


“江涣,我思慕你。从书院就开始了。”


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对他并无特殊的感觉。虽然没有经验,我也知道这种事当断不断,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摇了摇头,有些为难但坚定道:“抱歉,我对你并无风月之意。”


少年眼里的星光熄灭了。


他沮丧地垂着脑袋:“好吧,你的回答我也早有预感。但是呢,暗恋这杯酸涩的酒,我也总算是喝到了头。”


他想洒脱地笑笑,但到底还是失败了。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我们相对默然了一会儿。


柳素问先打破僵局,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挥了挥手:“那我们就此分别吧。等我收拾好心情,以后还是朋友哈!后会有期!”


他走着走着,挺直的脊梁逐渐颓丧下来,背影都透着难过。


这一天的春风太柔软,我一直沉睡着的心被吹开了一角,泛起令人又酸又软的波澜。


我含糊地领悟到了所谓男女情爱与道友同窗之情并不相同。


枕寒流回来时,只剩下我一人。


他什么都没有问,但全身透着如释重负。


七、


枕寒流还是跟着我。


今日之我不比昨日,隐约察觉到了他对我的心思。虽然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了他的青眼。


我几次想把话说开都被他避了过去。


在结业任务即将完成时,我遇见了水怀媚。


她不复千娇百媚的模样,苍白着脸,失魂落魄。


我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喊了声“涣涣”就扑在我怀里失声痛哭。


夜里,她抱着我哀哀垂泪。


美人落泪实在好看,我不走心地看了好半晌。


水怀媚哭着哭着就笑了,她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含恨道:“你与那呆子倒是一模一样,看着温和可亲,实际比谁都难动心。”


我这下悟了:“你要延毕了?”


水怀媚哽住,狠狠瞪我一眼。


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想了想朝我说:“我其实没有输。但是怎么办呢,我不想他输。”


最一开始,水怀媚千方百计想坏了佛子的禅心。可等他真的不敢看她时,她突然就觉得这场考核可真是没有意思。


他是一个兼爱天下、满心悲悯的佛修,若是当真为了她只爱她一人,那还是了禅吗?


他们在菩提树下坐了一天,从晨光乍起到夜幕低垂。


了禅用四季不败的佛莲为她煮了壶茶,可他们谁都没有喝,任由水雾升腾,模糊了彼此的面目。


最后,了禅先起身朝她双手合十:“多谢施主。”


从他沉静的眼里,水怀媚看见了自己,又透过自己看见了他的芸芸众生。


“也多谢小师傅。”她起身告别。


两人各自转身,一个走向他的佛,一个走向滚滚红尘。


谁都没有回头。


“道不同,纵心相通,不相与为谋。”水怀媚这样总结道。


我若有所思,“可是你这么难过。”


“这只是一时的。涣沈河区涣,修者的寿命那样长久,唯有自身的道才是永恒。”水怀媚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噗嗤笑了一声,“或许这是我此生谈过最高洁的恋爱了。”


“我可是合欢宗的女修啊,可恶!我竟然没有把了禅睡了就撒手了!”水怀媚大恨!


我无言。


半晌,我说:“我好像明白了。”


水怀媚立马凑过来:“怎么着,又一个铁树开花了?”


我羞赧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但我同他,大抵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不会是枕寒流吧?”水怀媚咋舌。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水怀媚冷笑两声:“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枕寒流对你的心思。啧啧,剑宗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自个儿走下高台打包白送是,某些人还是不解风情。”


不长眼睛不解风情我:“你没事,那哪里我就走了。”


水怀媚犹自恨恨,她叮嘱我:“就算不能成,你记得把人睡了再哪里分。你修为低,血赚!”


我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径直去寻了枕寒流。


我想,总得同他把话说清楚。


2.27至完结


八、


枕寒流在月下练剑。


在人间因为修为被压制,我和柳素问都入乡随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枕寒流就像是铁打的,从来没见他休息过,一有空闲时间就琢磨他的剑。


他一定知道我来了,但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枕寒流!”我喊他。


他默默收了剑,背过身:“夜深了,去休息吧。”说罢就想走。


又是这样,你看他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却从来不肯听,固执地掩耳盗铃。


我压下心里的难过:“你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要散在夜风里。


“对不起哦,我不能同你在一起。承蒙厚爱。”


我吸了吸鼻子,转身就想走。


没想到他一个纵身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如画的眉眼在月色下更显得清俊。他凑得太近了,鼻息都打在我的脸上。


我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是“不能”,不是“不愿”,是不是?”


“你拒绝柳素问,说的是你对他无)意,对我为何不这么说。”


好你个枕寒流,看起来一幅君子做派,竟然偷听别人告白。


难怪当时什么都没有问。


我瞪了他一眼,冷淡道:“反正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


他似乎已然满意,施施然后退了半步竟就放我走了。


说是放我走也不大准确,毕竟后来他始终跟在我身边。


即使那晚过后,我就将“莫挨我”放在了明面上,对他视若无物。


有无数次,我想撂下狠话就此一刀两断,但他只要垂着眼睛,我就见鬼的心软了。


我只能自我安慰,他这么骄傲的修士,时间久了自然就觉得无趣。


人间从莺飞草长到大雪飘飘,春秋几度轮转,我们的足迹遍布大半个人间界。


我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绷不住对他的冷漠,逐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


或许是因为旅途寂寞,又或许是因为他主动的搭话时神态令我不忍拒绝。


枕寒流不善言辞,开启话题时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和青涩。


如果我认真地回答他,他会眼中一亮,小小地抿起一个胜利的微笑。


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问他值得吗?


枕寒流问我:“这种事情有什么值不值得呢?”


“我幼年开始修习剑道,至今从不曾放下,不过是因为大道三千,我唯独钟爱它。对你也是一样。”


“付出总是想催眠得到回报的。”我反驳,“如果没有希望为什么不放弃呢?”


他说:“不多试试,怎么知道毫无希望。”


“当年师尊命我在瀑布下舞剑,昼夜不可停歇,如是几十载才堪堪窥得一丝真意。如今在你这里吃的苦头,尚不及当初万分之一。”


言下之意:这才哪到哪。


我无言以对。


“那你竟然瞧得上我们天机宗这样只用靠老天爷吃饭的混子。”


你竟然会喜欢我,真是不可思议。


枕寒流蹙眉:“各道修行法门不同,修习天机之术的门槛本身就是一种选拔,不必妄自菲薄。”


我笑了笑,想起往事:“你那时候总教训我不知自强,不晓得我为了通过你那门课,付出了多少努力。”


枕寒流讷讷红了耳朵,低声说:“我那时候并不知怎么追求一个姑娘。”


莫名其妙地,我也红了脸。


枕寒流只离开过一次。


宗门催得很急,说是天机宗主探查到了当年掀起大战后潜逃的魔君的踪迹。


临行前,我为枕寒流卜了一卦。


“如何?”枕寒流问我。


“你们剑修还在乎凶吉?”我打趣他,“不都是抓着剑就往前冲么?”


枕寒流认真地点头:“的确,便是大凶,我辈也会顶上。”


呔!他真是,真是,令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只好低头看卦象。草!


磨蹭了一会儿,我才含糊道:“第五十九,风行水上,挺好的卦。你走吧。”


枕寒流没反应过来,走了几步才恍然,低低笑了声:“确实是好卦。”


第五十九卦,风行水上,名涣。


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枕寒流走前把他的本命剑强行留给了我。


我自然不肯收。


枕寒流却耍赖,明明被我说服拿走了。我一回头发现它还是静静地躺在我的脚边。


像它主人一样,无声又执拗。


剑上还坠着一个熟悉的剑穗。


他不在的日子,我时不时拨弄着剑穗玩。剑穗晃晃悠悠,我的心也飘飘荡荡。


枕寒流走前的话总是回响在我耳畔。


“这剑你拿着,我怕又寻不着你。”


他风尘仆仆来人间,原来也是特意寻我而来么?


没有人可以铁石心肠到拒绝一个进退有度又真诚炙热的求爱者。


更何况,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为什么总说我不能同他在一起,而非不愿。


情不知从何而起。


枕寒流早就看出了我的动摇和犹豫,他只是不舍得逼我。


我曾见过他执剑对敌的样子,凛冽而冷硬。但是在我面前,他却总是一退再退,把姿态摆得很低很低。


我既不可自制地贪恋又惶然于不知如何回报。


我出身于天机宗,顺应天命是我自小修习的道。我偷偷给我们俩占卜过无数次,从没有过一次好结果。


反而是师姐和他师兄,显示良易明道缘天定。


天道已经在我和师姐中做出选择。


我又想起了在师父那里听见的命运之叹。它大概早就预见了此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就是如今饮鸩止渴的我。真可笑,就算是自诩超脱凡俗的修者在这方面也与红尘普通人无二。


断不开、舍不得。


终于,枕寒流回来那天,我同他说:“我为你我起一卦,若是……”我的嗓音在发抖,强行撑出一个笑,“若是你我有缘,我们便在一起。好不好?”


我明知道结果。


“不好。”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时候他又拿起了剑修那一套:“我不信命。”


看我神色愕然,他在我身旁坐下,很是坦然道:“我早知我们之间大抵是没有什么缘分的,所以不必卜算。只是江涣,就算没什么缘分,如今我不也坐在你身旁么?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苦如此。”


“我既心甘情愿,谈何苦?”


事情又僵在原点。


终于,我的任务卷轴显示全部完成。


我向枕寒流告别,说要回宗门一趟。


他或许感知到了什么,第一次那么出格的直接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去了一处秘境。


秘境全部由镜面组成,清楚地映照出他和我。


枕寒流看着镜中人笑了。


我不得其解:“这有什么特殊么?”


枕寒流道:“此镜,名为问情。”


“你心中,映出的人是我。”


我僵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凑在我耳垂旁说:“江涣,你能不能勇敢一点?若你心中无我,我就放过你了。”


我的脑子越来越迷糊,然后,然后我就真的如他所愿勇起来了。


不是,这个秘境还有什么古怪他没说吧?我后知后觉,但跑路已然来不及。


精神上我是想离他远点的,但是肉体上,我像藤一样缠住了我的树。


他真可恶,不推拒、不反抗,纵容着,任我施为。


坦白说,我们俩都没有经验,称不上多舒服。但是修者的本能让我们相互交换体内的灵气。他的修为比我高上许多,灵气醇厚。我像瘾君子一样缠着他不肯松口。


他只有看我受不住了,才会温柔地推一推我:“阿涣,慢一些。”


神魂交融的那一刻,我看见水汽沾湿了他的羽睫。


但我的样子一定比他还糟糕。


整个秘境都是清晰的镜,我们就在这里胡天胡地。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剑宗的高岭之花已经被我蹂烂了。


俊美的仙君苍白着脸倒在我怀里,一身不堪入目。倒是我,面色红润,修为直接跳跃了一个大境界。


道侣之间差距过大,就不叫双修,而叫佛祖舍身喂鹰。


这会儿我算是明白合欢宗为什么总是喜欢勾搭强者了。


我还没有人渣到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主要是相信凭枕寒流的本事,醒来发现我跑了,能直接杀上天机宗。


我们师徒三人,他能一剑穿个串串。


水怀媚说的事,我竟然真的干了。


啊啊啊啊!前头还想着一刀两断,眨眼就把人睡了又睡。


江涣啊,江涣,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不断对自己进行道德谴责。


枕寒流悠悠转醒,面上看不出心疼自己的修为,反而很是惬意。他平静地给自己穿上衣物,然后静静地望向我。


我嗫嚅:“这也不能全怪我,你明明开始可以推开我的。”他那时候神志尚且清明。


“是。也是我把你带来此处。所以我有一半责任。”他大方承认。


那还有一半。我泄了气:“那你想如何?”


“同你一起回宗,找你师傅测个吉日,把典礼办了。”他牵起我的手。


“不许躲。”


十、


师尊没有见我们。


我单独求见,她也不肯见我。


她很失望。我自知。


我闷闷不乐。


枕寒流没有说话,自个儿挑了个日子广发喜帖。


他几近央求:“江涣,我们试一试吧。”


我无法拒绝。


师姐也收到了请帖,她温柔地抱住我,同我说:“没事涣涣,还有师姐呢。”


我说:“可是师姐,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况且我怎么舍得,从小到大护着我的师姐为了我做出那样的牺牲呢。


她一直不肯答应沈河的求爱,同我的顾虑是一样的。


枕寒流以为我是怕成为天机宗主后,整日都要呆在星阁才拒绝他。


他却不知,天机宗宗主继任之时就将以身合道。星阁中留下的肉身不过是一具容器,代行天地意志。


这就是为什么天机宗经历再大的摧折都始终会有一人存活,传承不曾断绝的原因。亦是天机宗弟子无所不可知、无所不能言的根本缘由。


我们本就是天道转生的分身,不过有的更靠近本源,有的则较为细散。


本体化身的宗主在世间找到我们,又带回宗门,选择更合适的那一个成为新的本体。原本的那个则四散转生,完成一次轮回。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通晓天道付出的代价,远比世人想象的都要大。


这一代中,我与师姐,天道选中了我。


这并非无迹可寻。


相比较于师姐,我更通晓命理,也更对尘世漠然。


可是偏偏有人执着地养活了我一颗木心。


我们之间的确是大凶,也的确是孽缘。


若是不相逢,我来人间一趟,又回到寂然的天上。虽有些不舍但也不会过分难过。


可偏偏,偏偏我动了心,有了私欲。


天道岂能容他,又岂能容我。


来自星阁的召唤一日比一日强烈,我终于忍不住在他面前卜出一个个卦。


天地规则制约着我说出真相,我只能含蓄地告诉他,明知不可为,便不要为了。


又或者,看我这么“怯懦”,对我失望也可以。


长痛不如短痛。


他偏不认命也一无所知,只是不高兴地罚我一遍遍地算。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舍得责怪我不愿为了他勇敢一些。


他说路总是走出来的,只要我愿意同他在一起,他可以慢慢等我。


他竟还记恨着柳素问,说他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擅长放弃。


我哑然失笑。


已经拖不下去了,我终究没有办法等到与他的结契大典。


临行前,我当着他的面给他算了一卦,卜问他的未来。


我同他说,“你的命格哇,不是我吹,真没见过这么好的。诸事顺遂,所愿皆可成,所行皆坦途。”


枕寒流摇头,只当我在哄他,他含笑道:“天下哪有生灵能有这样的命格。如今我已然知足了。”


你懂什么。


这可是即将上任的天道给它的道侣开的后门哇!


从今往后,它会偏爱你。


纵使它将遗忘身而为人的全部记忆,但以天道之名做出的命誓将永远生效。


很抱歉,我不能坦然地回答你,我也思慕你。


修者的岁月那么漫长,希望你早日忘掉那个叫江涣的不知好歹的姑娘。


十一、


天道每经历一次轮回都会难受一段时间。


它默默地呆在黑暗的星阁里消化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一次消化的时间格外的漫长。


偶尔,它的眼前会闪过一张脸。


它掐算,哦,原来是剑宗新上任的剑尊,还同叫“江涣”的它有过一段情。


真是麻烦,它竟然还答应了要偏爱他。他的身上有天道的印记。


天道应当公平公正才是。它皱眉,但是竟然也没太大不愿。


或许自我禁锢了这么多年,它偶尔也想试试破坏规则。


它望着身边的星河发呆,诡异地感到了寂寞。


为什么呢?这次叫做江涣的自己,是不是拥有的感情太过于深厚了。它不满地抚住胸口。这里跳动着人的心脏。


突然星阁大亮,一道剑光笔直劈了过来,直斩星河。


它一惊,慌忙挥袖挡下。


它看见一身白衣的剑尊冷着脸杀了进来。


看见它,他眼角泛红,愤愤而又委屈道:“你为何不来?”


不是说好了要结契为道侣么?


天道歪了歪头,明道无机质的眼望着他但又好像没有在看他。


它冷淡道:“此处映射了凡间命轨,不可造次。”


枕寒流愣住,他仔细地观察它,眼里的惶然越来越盛。


“你是谁?阿涣呢?”


它怜悯道:“我是她,亦非她。你现在退下,我可宽恕你的冒犯。”


回答它的是冰冷的剑,径直横在它的颈上。


剑尊的脸上一片冷凝,森然的杀气令天道也不寒而栗:“把她还给我。”


天道有些生气。但是它答应了会偏爱他,如今竟杀不了他。


作茧自缚。


况且,况且沈阳市,天道不得不承认,这个修士强到可怕,剑上的杀气已经伤害到了它的本体。


枕寒流掐住它的脖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把她还给我,不然……”


他笑了一声,竟然一剑斩下了星河一角。


“不!”它尖叫起来,一个恍惚竟用了她的哭腔,“别这样,别这样,我要修好久的。”它身上逸出白光,填补起缺失的星河。


他的动作僵住,“阿涣?”


它晃了晃神:“什么?”


它有些恼怒:“江涣已经消散,我是天道。”


一人一天道就这样僵持住。


天道杀不了他,他也不敢毁了天道的肉身。


时间长了,枕寒流开始不耐。看出它在乎眼前的星河,他就可劲儿折腾。


吓得它连连惊叫:“枕寒流,你住手!”


某一次争执中,它竟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样?你以前不这样待我的。”


说完它自己都愣住,它都没有掐算,怎么会知道枕寒流曾经待它如何呢?


名为江涣的它,应该沉入深深的魂海里,再也泛不起波澜才是。


它为什么要因为他这样而委屈、难过。


它甚至不应当有委屈、难过这样的情绪。


天道漠然的面具被打破,它大受打击,蜷保健缩起来思考道生。


大逆不道只想着逆天改命的烦人精拽住它的脚踝,迟疑地喊它:“阿涣,是你么?”


它一脚踹开他,朝他吼:“你烦不烦?”


枕寒流露出了来此处后的第一个笑:“我那时缠着你,你也曾这样说过我。”


“你没有消失对不对?”他哽咽了。


天道默默地抚上心口,人类脆弱的这里又开始难受。


它困惑地问他:“我答应过你,所愿皆可实现,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一个回不来的人呢。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道侣,她会比江涣更贴心、更温柔,也更喜欢你。”


它掐算名为江涣的过往,又补充道:“她还可以更勇敢,可以为了你奋不顾身。”


枕寒流的温柔瞬间消散,重新变回面对天道冷漠的他。


“我所愿所求,就是江涣,非她不可。”


“哦。”天道不敢再惹他。


奇怪,江涣的记忆又出来了。


被她的情感操控着,它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笑。



天道被囚禁在了星阁中。


除了要应对几近堕魔的剑尊,还要应对不断回想起来的记忆。


后者比前者还要可怕。


人类是由记忆构造出的,等它彻底回想起生而为江涣的那一天,理应是空白的天道将重新变成江涣。


天道猜想,这和江涣允诺给枕寒流的特权有关。她祝福他得偿所愿,然而他所求的恰恰就是她。两者构成闭环。


更糟糕的是,一次争执中,它将这个秘密说漏了嘴。


枕寒流逼迫它想起来江涣的过往。


他连威胁带哄骗,让它把江涣还给他。


它开始陷入频繁的沉睡,每次睡醒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有催眠时候它是天道,有时候她是江涣。


渐渐地,身为江涣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她彻底醒了过来。


被她抛弃了一次的道侣死死地盯着她,确认后珍而重之地把她锁在怀里。


江涣得意地小声说:“我这次超勇敢的,一直都撑着没有让自己完全被吞噬呢!”


以身合道时她几乎全靠咬牙死撑,在身心全部被撕裂的苦痛下存活了几缕自我意识,后面才有机会印证命誓逆风翻盘。


“谢谢。”他抱着她不肯松手。


“我还保留了天道的部分特权,我现在超厉害!”


“嗯。”他松开她,重重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回来了。”她配合地扬起脸,亲他的唇。


“欢迎回来。”


甜蜜的话语和咸涩的眼泪杂在唇齿间。


番外【山形依旧枕寒流】


一、


枕寒流是山水孕育出的灵。他诞生那日终年不冻的烟江千里冰封。


在此蹲守了很久的松阳真人从一众来夺宝的修士们中杀出一条血路,把他带走,给他取名为枕寒流。


松阳真人曾说过把枕寒流带回来是亏本买卖。


“唉,贫道守了这么久,竟然是生了灵智化了形的。”他骂骂咧咧,“这还让贫道怎么拿来炼剑。”


小小的枕寒流听了,默默就要往炼剑池里跳。


这个人待他好,他应该报答他。枕寒流是这样想的。如果当初他被其他修士带走,如今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松阳吓了一跳,飞扑过来拎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提溜起来:“贫道就是说说!你这个死孩子。”


枕寒流板着小脸认真道:“只用来练一把剑,我不会消散。”


松阳揍他屁股,骂他死心眼。


松阳是个很好的人。他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把他当亲儿子养。


等枕寒流再大些,松阳问他想修习什么道。松阳是修界闻名的炼器大师,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希望徒弟能继承他的衣钵。


可枕寒流拒绝了,他说他想当个剑修。


松阳问他为什么。


枕寒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松阳给他挑选的玉简中蕴含了万千道法,他一眼就看中了剑道。仅此而已。


松阳骂他死心眼,但到底没有阻止他。


枕寒流就这样在剑道上一条路走了下去。


在他成年那天,他一剑斩断了烟江,把江水炼化成自己的本命剑。


此后很多年,他就这样拎着烟江剑,一人一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谈不上孤独或寂寞,对枕寒流而言,只要手里有剑,其他的都不重要。


与之相反的是师兄沈河,身边莺莺燕燕往来不绝,后来洗心革面一头扎在了天机宗一位女修身上。


枕寒流不理解师兄为何如此不务正业沉迷情爱。


沈河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这是因为他还没有遇见那个人。


“你总会遇到一个人,能让你像选择剑一样,坚定地选择她。”


枕寒流不置可否。


后来他不得不承认,师兄说的对。


二、


枕寒流第一次遇见江涣,她靠在那里看合欢宗的弟子们跳舞。


舞者们穿着艳丽的纱衣,笑意盈盈,腰肢细软,回眸顾盼之间艳压满庭春色。


可是枕寒流就是第一眼看见了江涣。


她穿着普通的学子服,并不打眼,笑眯眯地鼓掌。


炼化后冰寒的烟江,突然就化了一小片。


后来江涣总是问枕寒流,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就像当年松阳问他为何学剑,枕寒流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说一见钟情不过是看中了皮相。那么客观来说,枕寒流见过不止一个容色倾城远胜江涣的美人。


可是她们都不能让他沈河区像这样,放下剑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亭台看一个姑娘。


她赏着曼妙的歌舞。


他看着她。


只可惜她一次都没有四处观望,看见站着的他。


在她毫无所觉时,有人的心湖上坚冰化水,春烟缭绕。


沈河倒是很快发现师弟红鸾星动。他大嘲师弟榆木疙瘩。


“你就是在这里站成望妻石,人家也不知道啊。”


不久在师兄的安排下,他成了江涣他们班的剑道先生。


师兄鼓励他:“现在修界可流行师徒恋了,好好把握机会!”


枕寒流自出师后讲过无数次道。那是他的道,他从不在乎台下的人怎么想,又能悟到哪里。


可是这次不一样,台下坐着他心上的姑娘。


天机宗崇尚乐天知命,同他的道截然相反。或许他怎么讲,她都不会听。他还是准备了很久。


江涣果然兴致缺缺,听得打起了瞌睡。


枕寒流又是无奈,又是觉得她很可爱。


头一点一点的很可爱,被抓包吓了一跳的表情很可爱,小声辩驳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象征性罚她站着听。


嗯,她舒了口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三、


情爱归情爱。枕寒流一向公私分明。他既然是她的剑道先生,自然要严加训练她。


天机宗弟子以脆弱闻名,他希望她能多些自保能力。


江涣的人缘很好。每次他让她站起来,都有很多同学七嘴八舌的上前打岔,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对她,枕寒流自认已经放水放到东海。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以他自身为标准,就算再放水,也能让一向划水的江涣吃很大苦头。


江涣还算是有些韧劲,咬着牙撑下来了。


有一次实在是练得狠了,她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枕寒流暗自责怪自己。他想上前将她扶起来,问她如何了。


然而,她的同窗们早就一拥而上、冲上去嘘寒问暖,男男女女围了好大一圈。她靠在合欢宗弟子的怀里小声抽泣,旁边医宗的弟子温声哄着她给她擦药。


枕寒流的手收了回去。


她一向受欢迎。毕竟谁不喜欢一个软乎乎、会提醒你今日凶吉、哪里要注意的小师妹呢。


他从前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看着自己这些学生们才感到碍眼。


一个剑宗的弟子还在她耳边说:“江师妹,不碍事的。以后我保护你!”


枕寒流冷着脸把那名弟子训练到怀疑人生。


就这,还想保护别人?


他收剑,听见旁边观战的她小声跟同窗抱怨:“剑修好可怕。”


我以后还是找个医修吧,她这样说。


枕寒流更心梗了。


沈河笑话他,“师弟,你这反向冲刺有一手的。”


教了人家一年,别说让人家春心萌动,整得一遇见就吓到噤声也是没谁。


枕寒流没气馁。他对自己追人的水平有点数,也没觉得能很快成功。


他早就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


江涣准备结业考核。


他看见她一边薅蓍草一边叹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恰巧路过。我知道一些地方有,要去么?”


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巧。”


不巧,我寻了蓍草很久,也寻了你很久。


但是值得。


她遇到危险会喊枕寒流、会躲进他怀里时,枕寒流的心柔成一滩水。


他一手护着她,一手执剑。


毕生所求,便都在这双手之间了。

易明道

四、


枕寒流不得不承认,如果缘分天定,他和江涣大概属于缘浅那一类。


江涣去找蓍草,他提前打探好了她要去的大概方位。长满蓍沈阳市草的地方寻到了一堆,还是总遇不到她。


她去人间算卦那次就更是难寻。即使是江巽都算不出来江涣的位置,就像是被天机刻意掩盖了。


凡间禁术法,传音符没法用。枕寒流只好用笨方法,一处一处的找。


明明修者岁月漫长,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急着同她多相处一些时日。


或许是思慕难忍,又或许是生死中练出的直觉一直在催促着他。


快一点,再快一点。


枕寒流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甚天命。


他不止一次的扑空,再换个地方继续。


终于在一个小城找到了她。她同一个医修说说笑笑,手搭在人家的肩上。


枕寒流不是圣人,重逢的喜意荡然无存。


难受、愤怒、嫉妒。难以言喻的负面情绪。


但是看着她瞬间收起手,怯怯地看着他,他又心软了。


算了,好歹这次小木头还知道当着他的面不能和别人这样亲密。


很有进步了。


有时候枕寒流觉得江涣比他还像是山水成灵,石人木心。


看上去可爱温软,待谁都好,但极难走心。


临结业前,有不少同窗同她表明心意,都被毫不委婉地拒绝了。


不喜欢、没感觉、没可能。


一位素来和她玩得好的合欢宗弟子也被这样拒绝,气得捏她的嘴:“这么温暖的嘴拿来给你讲这么冷漠的话?”


江涣宁可闭紧嘴巴也不说几句软话。


彼时,枕寒流看着她当断则断还窃窃暗喜,如今轮到自己一点一点去凿开这颗木心,才晓得难度有多大。


沈河笑着’安慰’他:“虽然她难追,但是你追人的手段也烂啊。这不天生一对?哈哈哈哈哈哈。”


枕寒流拔剑和他打了一架。


不过追求她只能靠慢慢磨是真的。


枕寒流有的是耐心和恒心。


五、


枕寒流没有把柳素问这样的竞争对手放在眼里。


一被拒绝就放弃,哪里配得到她。


浑然不去想,某些人自己连表白都还没敢说出口。


好在江涣总算是开了些窍。她看着他有时会失神,被发现就脸红红的。


很可爱。


可爱到枕寒流想上去堵住她那张又要说拒绝的话的嘴。


枕寒流知道江涣大概是有什么顾虑。每次她让他离她远一点时,脸上的表情比被躲避的那个人还要难过。


江巽说等江涣寻到道侣了就答应沈河。沈河火急火燎来催他。


枕寒流说不急。


他不想逼她。


枕寒流无所谓言语上的拒绝,他只看到了她日益软化的真心。


他可以慢慢的等到她同意的那一天。


江涣问他喜欢她什么呢,问他花这么多时间值得么。


枕寒流说,做自己喜欢做、愿意做的事情,谈什么值不值得呢。


松阳曾经说他有些痴执。枕寒流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他所拥有的,都是自己努力求来的心仪之物。


如同他的剑道还有她。


前者教会他无畏无惧一往无前,后者教会他万物有灵应心存爱敬。因为心上有了她,枕寒流才终于停下了独行的脚步,认真去看身边的人与风景。


去杀魔尊转世时,枕寒流把本命剑留给了江涣。


一来是为了护她平安,二来也是为了再回来能准确找到她。


烟江剑是他诞生之地所化,他们共通共感。


可是江涣不知道本命剑几乎等同于他。她夜里抱着它入睡,白天无人就和它碎碎念。


原来她也会担心他的安危,会小声的诉说对他的思念,会难过地抱怨“我好像真的喜欢你主人哎,完蛋。”


那些没有跟他言明的少女心事,都同合烟江剑说了。


笨蛋,我听见了。


枕寒流想。


想早点回到小木头身边,欣赏这朵自己亲自照料得来的花,让她变成私人专有,光明正大地得到爱与祝福。


这样的愿望让他越加所向披靡,就算没有烟江剑,战力也只增不减。


这场战后,剑宗尊他为新一任剑尊。


他无所谓这些虚名,只想快一点回到江涣身边。


想听她亲口说喜欢和思念。


可她是不张口的蚌,看见他就闭上嘴,沉默地表达抗拒。


枕寒流死亡凝视自己的本命剑,这年头,做人的待遇还比不上剑。


一点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他不急,这时候倒是日渐焦躁起来。


这种焦躁和冥冥中会失去什么的恐慌,在她告别说要回宗门时达到了顶峰。


枕寒流第一次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强行带去了问情境。


问情的镜面前,他的身前映出了她,幸而,她身前映出的也是易他。


枕寒流本意是想逼她坦白心意、说出顾虑。哪想到师兄坑了他一把,这秘境不只有问情这一个功用。


她缠上来时,他其实还控制得住自己。


但是完全不想忍。


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


至于会被“采补”到晕过去,这是枕寒流没想到的。


他模糊地感知到江涣的身体里有异样,吸收起灵力完全没有极限。


枕寒流想,他得把人绑死在自己身边,再去探寻她身上的秘密。


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解决呢?


六、


发现江涣跑了,枕寒流差点气笑了。


他工作室拿着剑往天机宗赶,心想这次一定要给江涣一个教训。


她不能仗着他喜欢她就可以一点不顾及他。


剑尊大婚,四海八荒有名之士都被邀请。满堂宾客,她就舍得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有什么顾虑她不能说呢?


他已经这么纵容她了。


他向她走了这么多步,不需要她也一样奔赴,只要她站在那里等着就可以了。


她连这也不愿意,他进一步她就退两步,死死地缩在壳子里不出头。如今更是掉头撒丫子狂奔。


枕寒流一剑斩向天机宗下接引的天梯。


江巽闻声赶来,她仔细打量他的眉眼,愣住。


“江涣呢?”枕寒流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怒气。他深吸口气,收了剑:“有什么苦衷,你让她出来同我说。”


他缓和了表情,一退再退:“我会听的。”


江巽只是望着他的面目,语调凄然道:“能给你的,涣涣都给你了。你走吧。”


枕寒流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他抿唇继续往里走。


江巽没有拦他,她没头没脑地说:“天机宗历任宗主都待在星阁从不外出,你知道为什么么?”


“记得进去看看。”说完,她竟被反噬到口吐鲜血。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枕寒流握紧了手中的剑。


烟江剑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得愈加寒气逼人。


天机宗遍布蕴含着杀机的天理,奇怪的是,它们在面对他时又犹豫地缩了回去只轻轻在他衣摆上绕了个旋。


天理无情,竟然会犹豫。


枕寒流将疑惑压在心底,闯进了星阁。


星阁的高台上坐着他的未婚道侣。她的额间印着日纹,发色是霜白的月光,长长地从高台上垂下,在黑暗里散发着盈盈的光。


她望向他的眼睛无情无欲,没有一丝活气。


枕寒流呼吸一窒。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的焦虑和不安并非毫无缘由。


他明工作室白得太晚了。


高台上的存在夺走了他的珍宝。


它用她的声音她的面貌冷待他、驱逐他、甚至想杀了他。


枕寒流日渐偏激与绝望。


天道抢走了他的姑娘,于是他用剑将天道连同自己一起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只是觉得他不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明道放弃她。


黑暗无声的环境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枕寒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那张永远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了一瞬江涣的影子。易


她挣扎在天道庞大的精神海里,抢夺身体的主权,神色满是痛苦。


枕寒流的心在这样痛苦的眸光里碎成了碎片。


他什么都做不了。


枕寒流想,是他害了她。


要不是他执迷不悟总是缠着她,她现在也不必这样难过。江涣说的对,他们之间本就是孽缘。


某次江涣苏醒时,枕寒流抱着她,眼泪一滴滴掉进她的脖子,搂着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江涣痛得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没关系。”


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的。她这样温和地看着他。


“只要看着你,我就超有勇气的!”


枕寒流不知道怎么鼓舞她,只能无力地亲吻她的额、她的发。


江涣不在时,他就像变了个人,固执地给天道找茬。


天道受不了了,骂他不知好歹,凭什么搅乱星轨破坏规则。它又劝他,身为剑尊、正道魁首,应当心怀天下,不要执迷在小情小爱。


枕寒流不听它的。


他不亏欠正道,也不亏欠天下,他只欠一个姑娘。


他只给过她无用而累赘的爱。


天道说:“你们本就无缘,你非要强求,如今闹成这样……”


枕寒流听够了这套所谓的姻缘天定、情深缘浅的说辞。


若是本就命里无缘,何苦让他看见她一眼。既然让他看见,后面的事,除了他和江涣,谁说都不行。


七、


枕寒流等了很久。


江涣苏醒的周期是他的历法。她醒来的时间是黑暗过后的光明时刻。


枕寒流习惯了充当保护者的角色,保健从不介意付出和挡在她身前。这次他无能为力。


歉疚感几乎把他压垮。


等江涣终于赢了这场史无前例的胜仗、夺回自己的身体,合才发现她的道侣已经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她没法责怪他。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俩也没有今日。


江涣乖顺地呆在他怀里,让他感的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把安全感和爱意都传递给他。


她伸手摸他的脸:“枕寒流,我终于可以说啦!”


“我爱你。”


“我知道。”高岭之花早就自愿从高崖上跳下来,落在你的鬓边。


枕寒流抱起她往外走,一步步走得很稳,将黑暗的星阁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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