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0日，新华社报道了知名主播“薇娅”因偷逃税款被杭州市税务部门追缴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共计13.41亿元的消息。报道发出后，薇娅的老公董海锋迅速发布了致歉信，他在信中表示：“我深知我们在税务上并不专业，因此聘用所谓的专业机构帮我们进行税务统筹合规，但后续发现这些所谓的合法合规的税务统筹均存在问题。在更为专业的财务团队到岗后，发现税务统筹有极大风险，于是自2020年11月至今，我们终止了所谓的税务规划统筹，按照45%个人所得税率全额缴纳薇娅相关税款，并主动补缴在此之前的不合规的相关税款。”
董海峰在道歉信中提及的税务统筹合规引起了笔者浓厚的兴趣。本期原创，笔者将以此为切入点，带大家揭示税务统筹的奥妙，探讨如何合法进行税务统筹。
一、税务统筹的概念
税务统筹，又称税务筹划，是指纳税义务人在法律规定允许的范围内，通过对经营、投资、理财等活动的事先安排和策划，取得节税(tax saving)收益的构想。
不同于逃税、偷税等违法行为，税务统筹是市场经济背景下合法合理的行为。目前，国际公认的税务筹划起源为1935年发生在英国的“税务局长诉温斯特大公”，该案中有一段精彩的关于税收筹划本质的法律论断：“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安排自己的事情，如果依据法律所做的某些安排可以使自己少缴税，那么就不能强迫他多缴税。
进入21世纪后，各大跨国公司都制定了自身的税务统筹方案，这其中以苹果公司的方案最为知名。美国参议院在2013年对苹果公司展开了一场纳税调查，在调查报告中曾提到，苹果公司综合计算的全球负担税率竟然低于22%，这远低于美国联邦35%的综合税率，其原因在于苹果公司在这几年间利用美国以及其 他相关国家的税收制度，尤其是对海外企业在税收方面的制度漏洞，规避了本应负担的440亿美元海外收入的税务支出，这些方案使得他们从中获取巨大收益。在后来的诉讼中，由于苹果公司的税务统筹政策完全符合美国相关法律和监管规则的要求，因此即使其税务筹划方案遭到广泛的批评，但从法律角度来看对其又无可奈何。[1]
我国的税收筹划起步较晚，但进展迅速。以阿里巴巴公司为例，其在上市时的招股说明书中就披露了公司在2013年3月26日与实际控制人马云订立了一份协议，马云以4970万美元的现金对价（即飞机的原始购买价格）收购公司在一架公务机上的权益。这架飞机随后被免费租给公司，主要由马云在担任公司执行主席时使用。我们还与相关公司签订了费用报销协议，以按成本偿还飞机的维护和附带费用。仅此一项操作，每年就能为阿里巴巴公司带来上千万的节税利益。
二、税务统筹的方法
税务统筹中最常见的方法是在税收洼地设立公司，国际上比较知名的税收洼地有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等，以开曼群岛为例，在该地区注册的公司不需要缴纳个人所得税和企业所得税，因此腾讯、京东、搜狐、小米、苹果、百度等许多国内外知名企业的注册地都在开曼群岛。
国内最为知名的税收洼地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霍尔果斯市。2010年，为推进新疆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新疆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的意见》和《国务院关于支持喀什霍尔果斯经济开发区建设的若干意见》（国发[2011]33号）精神，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决定对新疆喀什、霍尔果斯两个特殊经济开发区内新办的属于《新疆困难地区重点鼓励发展产业企业所得税优惠目录》（以下简称《目录》）范围内的企业，自取得第一笔生产经营收入所属纳税年度起，五年内免征企业所得税。这种天下独一份的政策迅速使这一边陲城市变成文娱公司聚集地，包括黄渤、张嘉译、杨洋、胡军等一大批明星都在霍尔果斯注册了影视公司。此外，各地方政府也会通过设立园区的方式吸引企业入驻，入驻企业可以享受到区域性税收优惠，税收地方留存返还等税收优惠政策。
通过上述知识的介绍，相信读者对税务统筹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接下来，笔者将尝试对薇娅的税务筹划方案进行分析。
根据公开报道，薇娅总共存在三类违法行为，第一类是隐匿收入、虚假申报；第二类是将劳务报酬转化为企业经营所得虚假申报；第三类是取得收入未依法申报。这其中，第一类和第三类行为并不涉及税务筹划方案，因此我们着重分析第二类行为。
在不进行税务筹划的情况下，薇娅通过直播取得劳务报酬属于个人劳务所得。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全面实施新个人所得税法若干征管衔接问题的公告》之规定，个人劳务报酬适用20%-40%的超额累进预扣率。
2021年薇娅的个人劳务报酬数额我们无从得知，但从上市公司梦洁股份发布的《关于深圳证券交易所对公司关注函回复的公告》（以下简称《公告》）中，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
《公告》显示，2019年至2020年，薇娅共直播销售梦洁股份产品7次，累计销售金额1281.37万元，梦洁股份支付的费用为317.46万元。以此计算，薇娅进行直播带货的平均单次费用约为45.4万元。根据上表测算，在不进行税务筹划安排时薇娅单次应纳税额为13.828万元。
因为自觉税负过高，薇娅聘请了“所谓专业机构”（采用薇娅老公在道歉信中的表述）设计了如下税收筹划方案：1.寻找税收洼地；2.成立大量个人独资企业。
这样设计何以达成节税的目的呢？
如我们在开头所说，税务洼地的特殊政策是节税的关键所在，薇娅选择的税务洼地是上海崇明岛。崇明岛虽隶属上海，但却是上海各区县中发展水平最慢的一个,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心情十分急切。为此，崇明当地政府设立了开发园区，给予园区内高额财政扶持和极大的税收优惠政策，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核定征收”。
核定征收可以分为定期定额征收、核定应税所得率征收和定率征收。依据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关于个人独资企业和合伙企业投资者征收个人所得税的规定》第七、第八、第九条的规定，核定征收模式下个人独资企业的应税所得税率最低仅为5%。如果采用定率征收的方式，核定征收率常常低于1%。
同时，崇明园区内设有总部经济招商模式，不需要企业实体搬迁到开发区办公就可以享受到这样的税收政策。由此，薇娅在上海崇明设立了大量的个人独资企业。
在这样的安排下，被带货企业的交易相对方便从薇娅变为了上列壳公司，原本属于薇娅个人的劳务报酬所得也被转换为了个人独资企业经营所得。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实施条例》第六条第五款第一项之规定，个人独资企业投资人来源于境内注册的个人独资企业经营的所得应按照5%—35%的超额累进税率缴纳个人所得税。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在通常情况下应交税费=应纳税所得额×税率=（收入总额-成本费用-不征税收入、免税收入、各项扣除以及允许弥补的以前年度亏损）×税率。但在核定征收方式下，由于企业会计制度不健全，财务制度不完善，因此国家做出特别规定，按不同行业划分了应税所得率。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直接用收入总额×应税所得率。以普通工业企业为例，如当年收入100万元，根据下表应税所得率为5%，那么其应纳税所得额为100万×5%=5万。那该企业的应交税费=5万×对应的税率。
在薇娅的个人独资企业适用核定应税所得率方式时，如果全年的累计带货收入为2000万，我们将其按照第一档行业划分，计算的应纳税所得额为100万。又因应纳税额=应纳税所得额×税率，所以在年收入为2000万元时，全年需缴纳28.45万元税款。
更夸张的是，如果薇娅的个人独资企业适用定率征收方式时，按0.8%的核定征收率计算，在年收入为2000万元时其全年应纳税所得额仅为16万元。依据应纳税额计算方法，全年仅需缴纳2.15万元税款。
此外，由于个人独资企业无需缴纳企业所得税，因此在个人独资企业申报缴纳经营所得个人所得税、增值税及其附加后，可以直接做出股东决议将利润分配给薇娅个人。
事实上，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第三十五条的规定，核定征收是一种惩戒措施，其立法目的在于引导企业建立规范的财务制度，但在发展过程中，核定征收却变成某些机构、企业偷逃税工具。
《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独资企业法》第二十一条规定：个人独资企业应当依法设置会计帐簿，进行会计核算。以薇娅设立的众多企业管理咨询公司为例，其完全有能力建立会计账簿，但却为了享受核定征收税率选择造假。
让我们再回到开篇提出的问题，如何合法进行税务筹划呢？
薇娅聘请了专业的税务筹划机构，设计了一套广为适用的税务统筹方案，但却依然被税务机关处以了高额罚款。即使是薇娅被通报处罚后，以“税收筹划”作为关键词在互联网平台进行搜索，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条条让老板们心动无比的广告。
“全国二十家园区税收筹划，免征企业所得税，享受地方财政扶持。”
“核定征收，最高节税80%。”
“该交的一分不少，该省的一个不漏，彻底解决企业高额税负问题。”
这个环节中的每一步看似都合法合规，但当整个系统运行起来的时候，却会极大地损害国家利益。薇娅的故事告诉我们，税务筹划与逃税的区别就是监狱围墙的厚度。在大数据加穿透式审查的规则面前，最好的税务筹划就是依法纳税。
《三体3》中有一句话：“她终于看清了，使自己这粒沙尘四处飘飞的，是怎样的天风；把自己这片小叶送向远方的，是怎样的大河。她彻底放弃了，让风吹透躯干，让阳光穿过灵魂。”
在试图通过税务筹划的方式逃避税收之前，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大河和天风。
参考文献：[1]李竞.苹果公司纳税筹划研究.北京邮电大学硕士论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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